“其三,江湖天!”明凰的指尖落在大江与几条主要漕河交汇处,
“漕运梗阻,不仅因水患淤泥,更因这水上的规矩!漕帮、盐帮、各色水匪,盘踞水道,划地为王。
他们与地方门阀、贪官污吏勾结,抽成、设卡、甚至劫掠官船!
你的水密隔舱船若想通行,要么向他们低头纳贡,要么……就得有掀翻这水上规矩的本事!这些人,刀头舔血,悍不畏死,官府亦常睁只眼闭只眼。”
江湖草莽,快意恩仇,却也混乱无序。
陈九意识到,治水通漕,不仅要面对官场的明枪暗箭,还要应付水上的刀光剑影。
明凰停顿片刻,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一丝更深沉的忌惮,声音压得几乎只有陈九能闻:“而最莫测、最不可触犯的……是那神仙天!”
陈九心中一凛:“神仙地?”
“不错。”明凰神情无比凝重,
“江南之南,群山深处,云雾缭绕之地,有仙山福地,世人谓之神仙地,他们超然物外,不问世事,却又……无处不在。”
“如何无处不在?”陈九追问。
“其一,门阀供奉。”
明凰缓缓道,“顾、陆、朱、张四姓,皆与某些仙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是供奉香火,或遣族中子弟拜入其门墙。
仙门得其财货供奉,或赐下些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丹药符箓,或在关键时刻,给予些指点。
这层关系,是门阀在江南屹立不倒的重要依仗之一。
你动门阀,难保不会触及他们背后仙门的利益。”
“其二,地脉灵枢。”明凰指向舆图上几处被特殊标记的山川,
“江南灵气充沛,多钟灵毓秀之地,亦是仙门根基所在。
你所行以工代赈、兴修水利,若大规模动土开山,改变河道,难保不会无意间触及某些被仙门视为禁脔的灵脉地穴。
一旦触动,后果不堪设想,前朝曾有能吏欲开山引水,工程未半,山崩地裂,主事者及数千役夫尸骨无存,事后查无线索,只余天谴二字。”
“其三,天道无情。”明凰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力感,
“仙门中人,求的是长生逍遥,悟的是天地大道。
在他们眼中,王朝兴替,黎民疾苦,或许只如蝼蚁之争,草木枯荣。
江南水患,百万流离,于他们而言,可能只是天道运行中的一环,甚至……是某种劫数。
你欲逆天改命,救民水火,这份逆,在他们看来,或许就是最大的不敬与僭越。
他们不会轻易出手干预凡尘,但若觉得你扰乱了秩序,或触碰了他们的底线,降下的惩戒,绝非人间武力所能抗衡。”
陈九倒吸一口凉气。
门阀、吏治、江湖,尚在人力可及的范围,或可斗智斗勇。但这“神仙地”,虚无缥缈,高高在上,其规则、其意志、其力量,都超出了他过往认知的范畴。
他们不是具体的敌人,却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因你无意间的举动而落下。
“陛下……可知晓?”陈九沉声问。
“自然知晓。”明凰苦笑,
“然神仙地地位超然,实力莫测,历代帝王皆以怀柔安抚为主,轻易不敢触怒。
此次派你去,父皇的旨意中无诏不得返京,既是放逐,亦是……将你置于一个连他都难以完全掌控的棋局之中。
若你成功,解江南之困,是大功;若你失败,或触怒不该触怒的存在……你便是平息天怒的牺牲。”
密室陷入一片沉重的死寂。
舆图上朱砂标记的水患区域,仿佛化作了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而那缥缈的“神仙地”,则如同笼罩其上的无形阴影。
良久,陈九缓缓抬起头,眼中那因“永兴”秘闻和朝堂凶险而生的冰寒,此刻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光芒取代。
“门阀如虎,吏治如疽,江湖如狼,神仙如天……”
陈九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千钧,“殿下,此去江南,非是赴任,实是……赴劫。”
明凰心头一紧,凤眸紧紧盯着他。
陈九却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然,陈九……岂有退路?虎穴狼窝,我便去闯一闯!至于那高高在上的神仙天……”
他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要刺穿舆图,直抵那云雾缭绕的群山深处:
“若他们真视万民如刍狗,视疾苦为劫数,漠然旁观……那便让他们看看,这刍狗汇聚之力,能否撼动他们的天道!
格物之道,穷究万物之理,这天灾人祸,未必没有理可循!
若他们敢降下所谓惩戒……我陈九,便以这血肉之躯,以这江南万民为基,格一格他这神仙之道!”
话音落,陈九体内那缕微弱却坚韧的剑气似乎受到感应,在经脉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如同不屈的战吼。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舆图上那名为“江南”的广袤土地,眼神已如磐石:
“江南,我自己去,这四重天,我……一重一重地破!”
明凰看着他眼中那仿佛能穿透迷雾的锐利光芒,心中稍安,但忧虑未减:“你有此心志,本宫……只能遥祝,记住,活着,才有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