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是被消毒水的气味呛醒的。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后颈的输液贴凉得刺骨，太阳穴像被人用钢钉钉着，每跳一下都能扯出一串钝痛。
系统面板在视网膜上忽明忽暗，机械音比平时更刺耳：“检测到‘冥枢’意识残留，是否启动‘命运干涉’？当前功德值8800，消耗3000可激活。”
他抬手按住突突跳动的额角，输液管在手腕上绷成细线。
昨夜在数据中心被服务器爆炸气浪掀飞的记忆还清晰——苏挽月的伞骨划破他手背时，血珠混着雨水渗进泥土的触感。
“命运干涉”能强行扭转意识空间的因果，但上回用“天命审判”时，他分明听见系统提示过“过度依赖可能影响宿主自主判断”。
母亲冤案里，那些被系统干扰的证词至今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他不能再让自己的判断蒙上一层程序滤镜。
“否。”他对着空气说出指令，系统面板应声熄灭。
但异变来得比他想象中更快。
下午三点，他在刑侦支队档案室查旧案，翻到一半时，眼前突然闪过一片刺目的白。
不是记忆里母亲被押上警车时的灰，不是周大海被杀现场的红，是实验室的白——消毒灯在天花板上嗡嗡作响，穿白大褂的人背对着他，正往玻璃罐里加注淡蓝色液体，罐子里漂浮着一颗人脑，血管像珊瑚般舒展。
“林昭？”顾清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猛地撞翻椅子，钢笔“啪”地掉在地上。
法医的手刚碰到他肩膀，他已经踉跄着退到墙角，额角的汗把碎发黏在脸上：“你…你刚才说什么？”
顾清欢的眉峰微蹙，目光扫过他泛白的指节：“我问你要不要喝冰美式。”她蹲下身捡钢笔，金属笔尖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你脸色很差，昨晚没睡？”
林昭盯着自己发抖的右手。
刚才那画面太真实了，他甚至能闻到玻璃罐里福尔马林的气味，能听见白大褂袖口摩擦桌面的窸窣。
可他从小到大没进过任何实验室，更没见过漂浮的人脑。
“可能…后遗症。”他扯了扯嘴角，弯腰去接顾清欢递来的钢笔，指尖却在碰到笔杆的瞬间顿住——笔帽上刻着的“海城医科大实验室”字样，和他刚才“看见”的白大褂胸前刺绣分毫不差。
同一时间，三公里外的《海城法制报》编辑部里，阮星眠的机械键盘敲得噼啪响。
她咬着草莓味润唇膏的盖子，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资料里，“思维调节项目”（“project mindAdjust”直译为“思维调节项目” ）几个字母被红笔圈了又圈。
三个月前在暗网买到的海外情报终于有了眉目：2015年，某跨国组织曾在东南亚某小城试点“全民意识调节”，通过城市神经网络向居民大脑发送特定频率的微波信号，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自愿”配合某些决策——比如签署不合理的拆迁协议，比如为素不相识的人作伪证。
“星眠姐，市AI中心的陈姐来了。”实习生小夏探进头。
阮星眠迅速最小化窗口，转椅转了半圈，甜笑着挥手：“陈姐快坐！我跟你说的那事儿——”
“我调了最近一周的城市频谱。”穿米色西装的女人把平板推过来，指尖划过一组跳动的绿色波形，“确实有异常微波脉冲，频率在100 - 300mhz之间，和你说的项目吻合。”她放大其中一段，“信号源…在老城区地下管廊附近。”
阮星眠的瞳孔微微收缩。
老城区是“暗蚀”几个月前制造连环纵火案的区域，当时所有监控都在案发前半小时故障，现在想来，怕不是被这种微波干扰了？
她掏出手机刚要拍照，屏幕突然亮起苏挽月的来电。
“阮记者，来地下管廊b3区。”女队长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我们找到‘容器 - 2号计划’的主机了。”
地下管廊的霉味钻进鼻腔时，林昭正跟着苏挽月的战术手电光往前走。
特警队的防爆盾在前方开路，墙面上的苔藓被踩得稀烂。
苏挽月的作战靴碾过一片碎玻璃，弯腰捡起半张标签：“容器 - 2号计划——脑电波数据训练模块”。
她抬头时，护目镜上还沾着蛛网：“主机里存了三千多份脑电波数据，顾清欢说和你母亲当年冤案里的目击者脑波特征高度相似。”
林昭的手指在裤袋里攥紧。
母亲冤案里，七个目击者在法庭上突然改口，事后全说“记不清当时为什么作证”。
原来不是他们撒谎，是被“调节”了意识。
“跟我来。”苏挽月拽着他钻进一处狭小的通风口，金属管壁蹭得他后背生疼。
当主机蓝色的运行灯映亮两人的脸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主机侧面刻着一行小字：“载体需承受100%意识冲击，林昭，2003年5月12日生。”
“这是你的生日。”苏挽月的声音发紧。
林昭的太阳穴又开始跳。
那些陌生的记忆片段突然涌上来：白大褂的背影转过脸，露出赵志刚的脸；玻璃罐里的人脑突然睁开眼睛，是母亲的眼睛；还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你会是最完美的容器…”
“我要进‘镜界’。”他扯下苏挽月的战术手套，“陈姐有深层模块的权限，我需要查主机连接的神经网络。”
数据中心的冷气吹得后颈发凉。
林昭坐在城市AI的操作台前，陈姐输入权限码时，他瞥见她指尖在发抖。
“镜界”是海城的虚拟管理系统，平时只用来调控交通灯和垃圾处理，深层模块连她都没见过几次。
当视网膜上浮现出“镜界 - 深层”的加载条时，他听见陈姐倒抽冷气：“等等，系统提示有外部入侵——”
耳鸣突然炸开。
再睁眼时，林昭站在海城中央大街上。
但这不是真实的街道。
百货大楼的玻璃幕墙扭曲成流动的代码，奶茶店的霓虹灯拉长成紫色光带，人行道上的行人漂浮在空中，他们的脸像被揉皱的照片，有的是周大海，有的是母亲冤案里的目击者，有的是昨天在菜市场帮他捡钱包的老奶奶。
“欢迎来到我的意识海。”
赵志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林昭猛地转头，看见自己的倒影站在马路对面——那具身体的眼睛泛着幽蓝的光，嘴角咧到耳根：“你以为切断服务器就能杀了我？这些市民的意识早就是我的温床。”他抬手，漂浮的行人突然集体扭头，空洞的瞳孔同时对准林昭，“你母亲最后看到的，就是这些容器。而你…”倒影的指尖抵住太阳穴，“会是最完美的那一个。”
系统面板在视网膜上疯狂闪烁：“检测到意识吞噬风险！是否启动‘命运干涉’？剩余功德值5800，消耗后可解锁终极审判。”
林昭的后槽牙咬出血腥味。
他能感觉到有冰凉的触须正顺着脊椎往大脑里钻，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白大褂们举着针管欢呼“载体适配度100%”；母亲被按在手术台上，哭着喊“昭昭快跑”；赵志刚摸着“容器 - 2号”主机笑：“等他长大，就能装下整个城市的意识。”
“去你妈的。”他对着空气吼，“命运干涉，启动！”
金色光刃从意识深处迸发。
林昭看见时间的河流在眼前倒转：漂浮的行人重新落回地面，扭曲的建筑恢复成正常形态，赵志刚的倒影发出刺耳的尖叫，被光刃撕成碎片。
他踉跄着跪在虚拟的地面上，系统提示音终于清晰：“当前功德值：9000，可解锁终极审判。”
现实世界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林昭猛地扯掉连接头盔，冷汗浸透了衬衫。
陈姐正疯狂敲击键盘，屏幕上的数据流像被飓风搅乱的蛛网：“入侵被击退了，但…有部分意识碎片融进了城市网络！”
苏挽月的电话几乎同时打进来：“市民中心有群众集体晕厥，症状和‘意识调节’吻合！”
林昭攥着头盔的手在发抖。
他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笑声，带着几分疯魔：“他在逼我用终极审判。”
但当他抬头看向窗外时，正有位老奶奶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刚才晕厥的年轻人正帮她捡掉落的菜篮。
阳光穿过玻璃照在他手背上，那道月牙形的血痕还没结痂，却让他想起今早顾清欢说的话：“每个生命都该自己决定意识的方向。”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从椅子上站起来。
“陈姐，定位所有异常信号源。”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钢钉钉进木头，“苏队，把所有晕厥市民的位置发我。阮记者…”他低头打开手机，给未接来电回了条消息，“帮我查‘终极审判’的兑换条件。”
玻璃罐里的人脑、漂浮的行人、赵志刚的笑声，所有碎片在他脑海里拼成一幅图。
林昭望着镜子里自己泛青的眼圈，突然笑了。
“想让我当容器？”他对着镜子说，“那我就先把你的温床拆个干净。”
窗外的阳光突然被云层遮住。
林昭整理好警服，将配枪别在腰间。
系统面板在视网膜上亮起，“终极审判”的兑换条件在金色光雾中若隐若现。
他最后看了眼手背上的血痕，推门走向电梯。
这一次，他要让所有被篡改的意识，都回到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