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澈死死攥着那支朱红珊瑚簪,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像烙铁般灼烫掌心,一股无处宣泄的怒火在胸腔中横冲直撞!
她哪里是惶恐逃窜?那分明是避之不及!
在她心里,他这九五之尊的分量,竟轻如鸿毛?
被愤怒彻底吞噬理智的帝王,猛地发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支曾寄托着旖旎情思的簪子,在他指间应声断为两截!
他看也不看,随手将那冰冷的断簪掷向身旁的赵德允。
“去告诉她,”穆玄澈的声音淬着寒冰,字字诛心,“趁早死了这份心!”
他厌恶一个人时,若对方安分守己,随时间流逝,或许尚能得他一丝垂怜。但若不知死活地往上贴,只会让他厌恶更深,避如蛇蝎。
孟南柠,终究是太蠢,也太急了。
赵德允稳稳接住那两截断簪,指尖感受到玉质的冰凉和断裂处的尖锐,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忙躬身领命:“奴才遵旨。”
他转身,提着昏黄的宫灯,步履无声却迅疾地朝蓝雨阁方向而去。
蓝雨阁内,孟南柠正对镜理妆,日日精心描摹,只为那不知何时降临的“重逢”时刻,能再次攫住帝王的目光。
“小主!小主!”
秋菊眼尖,从殿门缝隙窥见那盏熟悉的御前灯笼由远及近,心头狂喜,几乎是扑到孟南柠身边.
“赵公公!是赵公公提着灯来了!定是皇上……皇上想起您了!”
孟南柠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芒,笑靥如花,慌忙对镜扶正鬓边珠钗,“秋菊!快!快帮我看看这耳坠可还衬这身衣裳?胭脂会不会淡了些?”
“衬!都衬!小主天生丽质,怎样都好看……”
秋菊激动得语无伦次。
殿门被推开,赵德允的身影裹挟着夜间的凉意踏入。
他脸上毫无表情,像戴着一张冰冷的面具,目光在孟南柠精心装扮的脸上只停留了一瞬,便径直走到她面前。
“孟小主。”
声音平板无波,带着御前大太监特有的疏离。
“赵公公!”
孟南柠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期盼,“可是……可是皇上召见嫔妾?”
赵德允眼皮都未抬一下,缓缓从袖中掏出那两截断簪,摊在掌心。“此物,可是小主的?”
孟南柠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笑容僵在嘴角,目光死死盯在那断裂的珊瑚红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
“皇上有口谕,”
赵德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砸在孟南柠心上,“命小主安心思过,旁的心思,还是莫要再有了。”
他说得隐晦,却已足够残酷。
言罢,他将那两截断簪轻轻搁在冰冷的案桌上,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转身便要离开。
“公公!公公留步!”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孟南柠,她猛地扑跪在地,不管不顾地死死攥住赵德允的袍角,声音凄厉.
“公公!嫔妾冤枉啊!求求您,求您在皇上面前替嫔妾说句话!嫔妾对皇上一片赤诚,天地可鉴!怎会……怎会去害云嫔娘娘啊……”
赵德允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垂眸看着匍匐在地的孟南柠,脸上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封般的冷漠.
“孟小主,跟咱家说这些无用。眼下是皇上不想见您。皇上念旧,留小主在此思省,已是恩典。小主若再不安分……”他顿了顿,未尽之言裹挟着森森寒意,“只怕连这蓝雨阁,也未必能住了。”
“公公!嫔妾只想见皇上一面!只要一面!让嫔妾当面澄清……”
孟南柠泣不成声,绝望地哀求。
赵德允不再多言,猛地一抽袍角,力道之大,让孟南柠直接跌坐在地。
“咱家还要回去复命,孟小主,好自为之。”
冰冷的话语落下,赵德允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沉重的殿门“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光。
“公公——!”
孟南柠撕心裂肺的哭喊在空寂的殿内回荡,凄厉得如同鬼泣。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抓起那两截断簪,珊瑚的尖锐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口那被生生撕裂的痛楚。
泪水汹涌而下,冲花了精心描绘的妆容。
“不会了……他再也不会见我了……他厌弃我了……”
她喃喃自语,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秋菊含着泪,拼命想将她搀扶起来:“小主,赵公公说得对,皇上没把您打入冷宫,就还有指望!咱们等!总能等到机会……”
然而,孟南柠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是死死攥着断簪,任由绝望的泪水浸透衣衫。
当夜。
邢烟便知晓了凉亭后续的一切。
小邓子垂首,将赵德允如何传旨、孟南柠如何崩溃,一一细述。
邢烟静坐灯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边缘。
她未料穆玄澈竟决绝至此。
这断簪,不仅彻底斩断了孟南柠的恩宠,更如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帝王的无心与无情。
任何试图揣测圣心、奢求情意的念头,在此刻都显得无比可笑,也让她心底最后一丝微澜彻底沉寂。
“小主,”小邓子声音压得更低,禀报另一个更惊人的消息,“还有一事……孟答应的父亲,邕州知府孟大人,今日早朝被宁远侯当庭参劾,罪名是……侵吞邕州水患的赈济银两!证据确凿,龙颜震怒!孟家……怕是要完了……”
前朝风云,邢烟素来不闻不问。
她那位权倾朝野的父亲,或是她那位依附宁远侯的侍郎父亲,都自有其屹立不倒的根基。
孟家依附宁远侯,本是一党,然孟南柠成了云嫔的眼中钉,宁远侯为表“忠心”、撇清关系,自然要拿孟家开刀祭旗。
前朝后宫,从来唇齿相依,一损俱损。
“蓝雨阁今夜之事,云嫔可知晓?”
邢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
小邓子回道:“赵公公行事隐秘,回养心殿复命亦是悄无声息,后宫……暂时无人知晓。”
邢烟闻言,眸光微转,视线投向主殿那片灯火通明的方向,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的弧度。
“那就想办法,让她知道。”
她轻声道,如同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潭水,不搅一搅,怎知底下藏着什么?”
“奴才明白!”
小邓子心领神会,无需多问,立刻躬身退下安排。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主殿内便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云嫔拔高的、充满怨毒与鄙夷的怒斥.
“下作没脸皮的贱人!都成了烂泥里的玩意儿了,还敢腆着脸使手段勾引皇上!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腌臜东西……”
邢烟倚在窗边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册,仿佛沉浸在字里行间。
窗外主殿的喧嚣怒骂,成了她阅读时最“应景”的背景音。
烛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无波无澜。
翌日。
朝堂剧震的消息便如瘟疫般传遍宫闱。
邕州知府孟宗翰,贪墨巨万赈灾银,罪证如山!天子震怒,下旨抄没孟府家产,男丁流徙岭南瘴疠之地,女眷没入官婢!
纵使后宫不得干政,如此雷霆万钧的处置,也足以让所有人心惊胆战。
小邓子无需邢烟再吩咐,第一时间便将这足以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精准地投进了蓝雨阁。
当秋菊带着哭腔,将这灭顶之灾的噩耗断断续续说出时,孟南柠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彻底消失,她瞪大的双眼里,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
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断般的抽气,身体晃了晃,随即像一截被砍倒的枯木,直挺挺地朝后栽倒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人已重重摔在冰冷的地上,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气息微弱。
“小主!小主!您醒醒啊!别吓奴婢!”
秋菊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拼命摇晃呼喊,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殿门被从外面锁住,呼救无门。
绝望的泪水糊满了秋菊的脸,她猛地看向墙角那处隐秘的、仅供猫狗出入的破洞。
没有丝毫犹豫,秋菊手脚并用地爬向那处狗洞,粗粝的砖石磨破了她的掌心与膝盖,她咬着牙,瘦小的身躯拼命地朝那狭窄、肮脏的洞口钻去。
出了蓝雨阁,她心下无半分犹豫,直奔青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