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
小邓子几乎是蹿进来的,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与叹服,“小主!您真是神机妙算!秋菊果然来了!”
蓝雨阁的守卫,小邓子早已打点妥当,那处隐秘的狗洞,亦是刻意留下的破绽。
秋菊从那里爬出时,巡逻的侍卫只是默契地将目光移开,视而不见。
一切皆如邢烟所料,秋菊爬出牢笼般蓝雨阁的第一时间,便如离弦之箭,直奔青岚居而来。
“走,去迎她一迎。”
邢烟闻言,放下手中书卷,连披风都未及取,只带着宝珠,便匆匆步入了沉沉的夜色。
秋菊一路惊惶,如履薄冰,专挑僻静小径,竭力避开所有人影。
然而,她尚未抵达青岚居,便被早已等候在暗处的宝珠截住了。
“秋菊?真是你?!”
宝珠佯装惊诧,一把将她拉入更深的阴影里,“你怎么出来了?不要命了?”
秋菊双眼肿得如核桃,泪水在脏污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声音嘶哑破碎。
“宝珠姐姐!求求你,我家小主……小主她晕死过去了!求求胡贵人……求她想法子,救救小主,找个太医吧……”
她极力想忍住哭泣,但绝望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
宝珠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压低声音:“我家小主正为孟答应忧心如焚,本想趁夜悄悄过去探望……你随我来!”
她拉着秋菊,快步走向附近一座废弃的凉亭。
凉亭暗影里,邢烟的身影静静伫立。
秋菊一见,如同见了救命菩萨,“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狠狠磕在冰冷的石板上。
“胡贵人!求求您!救救我家小主吧!求您了!”
泣血般的哀求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邢烟快步上前,用力将她搀扶起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与关切。
“孟家的事我已听说了。本想今夜寻机去看望孟姐姐。你先别急,皇上既未迁怒于她本人,便说明事情尚有转圜余地。”
秋菊仿佛抓住了一丝微光,拼命点头:“我家小主听到噩耗,当场就……就厥了过去,现在……现在还躺在冰凉的地上不省人事啊!胡贵人,求您……求您开恩,帮我家小主请个太医吧!奴婢给您磕头了!”
她说着又要跪下。
邢烟却先一步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的动作,脸上浮现出深深的为难与无奈。
“秋菊,非是我不愿帮孟姐姐,实是我位卑言轻,有心无力啊。”
她顿了顿,凑近秋菊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你速去慈宁宫!求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最是慈悲心肠,且在这宫里无人敢拦她老人家!”
秋菊浑浊的泪眼中猛地迸发出绝处逢生的光亮!她瞬间明白了邢烟的深意。
“胡贵人!您……您是我家小主的再生父母!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忘!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秋菊再顾不得其他,朝着慈宁宫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再次冲入浓墨般的夜色里。
宝珠扶着邢烟往回走,忍不住低声问道:“小主,您为何……要给秋菊指这条明路?”
蓝雨阁这惊涛骇浪,小主分明是幕后推手之一。孟答应如今如同瘟疫,人人避之不及,按常理,小主也该置身事外才是。
邢烟驻足,回望那吞噬了秋菊身影的无边黑暗,声音清冷得如同浸过寒潭的水:“她活着,对我而言,还有大用。”
蓝雨阁的风吹草动,尽在小邓子掌控之中。
秋菊果真不负所望,竟凭着一股孤勇,硬是闯到了慈宁宫外!
不久,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刘嬷嬷,便亲自跟着秋菊返回了蓝雨阁。
紧接着,太医院的灯火,也破例照亮了那扇紧闭已久的宫门。
青岚居主殿内,烛火通明。
云嫔正斜倚在贵妃榻上,唇角噙着一丝志得意满的冷笑。
这一次,她终于将孟南柠彻底踩进了泥潭,再无翻身之日!
一个失了圣心、家族覆灭的罪臣之女,在这深宫,注定生不如死!
然而,这份快意并未持续多久。
太医前脚刚离开蓝雨阁,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瞬间点燃了整个后宫。
孟答应,有孕了!
消息传到邢烟耳中时,她亦是微微一怔,但旋即,一抹洞悉一切、带着冰冷玩味的笑意,缓缓在她眼底晕开。
这出戏,倒是越来越精彩了。
孟南柠腹中这块肉,无异于溺水者抓住的浮木,足以让她绝地翻盘!
而此刻主殿内的云嫔……
“什么?!那个贱人她怀上了?!”
云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扭曲的嫉妒和难以置信的狂怒让她猛地从榻上弹起,抓起手边那只价值不菲的缠枝莲茶盏,狠狠掼在地上!
“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惊得殿内宫人齐齐一颤。
翠香慌忙上前,强作镇定地劝慰:“娘娘息怒!她就算怀上了又如何?一个罪臣之女,无依无靠,能不能生下来、养得大,还是两说呢!娘娘何必……”
“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云嫔厉声嘶吼,胸口剧烈起伏,翠香的话如同火上浇油。
她此刻心中翻涌的,并非仅仅是孟南柠可能母凭子贵的威胁,更是那蚀骨剜心的嫉妒与不甘!
她费尽心机、恩宠不断却迟迟无孕,凭什么一个被她踩在脚下的贱婢,竟能先她一步怀上龙种?!
那消息,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她最隐秘、最疼痛的伤口!
得知孟南柠有孕,太后凤驾亲临蓝雨阁。
当夜,那如同枷锁般守在阁外的侍卫便撤得干干净净。
紧接着,太后的赏赐如同流水般送入,虽以皇帝的名义,却处处彰显着太后的庇护。
“小主,咱们……要去看看孟答应吗?”
宝珠这次学乖了,主动请示。
邢烟好整以暇地坐在窗边,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沉沉夜色,落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晚些时候。”
她的声音波澜不惊。
此刻的蓝雨阁是风口浪尖,过早露面,非智者所为。
翌日清晨。
穆玄澈并未亲至蓝雨阁,但内务府总管却带着丰厚的赏赐出现了。
这份沉默的姿态,已足够说明皇帝虽厌弃孟南柠其人,对她腹中的皇嗣,却看得极重。
一时间,后宫风向骤变。
各宫妃嫔,无论真心假意,或亲自登门,或遣心腹宫女,纷纷送来了贺礼。
直到喧嚣渐歇,蓝雨阁重归一种紧绷的平静,邢烟才在更深露重之时,悄然造访。
内室,灯火如豆。
孟南柠倚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那双曾盛满骄纵与野心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空洞的哀伤和麻木的泪水,无声地沿着脸颊滑落。
“小主,您快别哭了,太医说了,忧思伤身,更伤胎儿啊!如今您有了龙裔傍身,以后……以后就有指望了……”
秋菊守在床边,苦口婆心地劝着,声音里也带着哽咽。
然而,孟南柠仿佛沉溺在灭门的滔天恨意与悲痛中,对秋菊的劝慰置若罔闻。
就在这时,邢烟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内室门口。
孟南柠空洞的目光触及邢烟,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某种力量。
她猛地挣扎着扑向邢烟,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将脸深深埋进邢烟怀中,压抑已久的悲愤与恨意终于爆发出来:
“胡姐姐!我恨!我好恨啊!她毁了我……更毁了我爹娘!毁了我孟家满门啊!!”
邢烟稳稳接住她颤抖的身体,手臂温柔地环住她,另一只手,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安抚节奏,轻轻拍抚着孟南柠单薄的后背。
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淬火的针,精准地刺入孟南柠混沌的意识:“既然恨,就更该好好活着……”
邢烟微微一顿,目光越过孟南柠颤抖的肩头,望向窗外深不见底的黑暗,一字一句,重若千钧:“活出个……让她咬牙切齿、夜不能寐的样子来,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