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哥儿的藏书丰富啊。”娄渊背着手,在书架前,扫了一眼。
张子舟一边泡茶,一边笑道:“都是随手买的。”
说真的,同一件事,不同人做,感观就是不一样。
以前的张子舟,哪怕是买一本圣贤书,都被村里人嘲笑,说他这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现在的,就算是买一本传奇,也会被解读为搜寻素材。
由于村人的嘲笑,有些自暴自弃的张子舟,买了一大堆“无用”书。
那些书,成为了张子舟写作的素材,封神演义出自《山海经》,三国演义出自《三国志略》。
茶已经泡好,娄渊在张子舟对面坐下。
张子舟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不知道娄老爷做什么生意?”
“哦,开茶楼。”娄渊随口回答。
他压根没想到张子舟会问这个问题,第一时间只能想到魏衡和他开的靖江茶馆。
张子舟顺着他的话说:“唉呀,开茶楼很辛苦,像魏掌柜每天忙的脚不沾地。”
“还好。”娄渊叹了口气,“我这比较清闲。”
豁!
当县太爷比较清闲,这不可能吧。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位被下面的小吏和士绅架空了。
再看娄渊,虽然有些年纪,但浑身散发着“未沾染社会不良习气”的清澈气息。
当然,这问题不是娄渊一个人有,是进士的通病。
张子舟心里有数了,便笑道:“那你这日子过得够苦的啊!”
“苦?”娄渊懵了一下,清闲和苦怎么沾边,难道是因为当茶楼掌柜越忙越好?
“一个开茶楼的,却过得清闲,这说明你在茶楼做不了主。”张子舟一边偷笑一边解释。
娄渊面色一苦:“唉,这个……我曾经尝试着管一管,效果嘛,还算可以,大家都有所收敛。”
有所收敛,意思是,以前很嚣张,现在稍微好点。
张子顺着娄渊的话,质疑道:“不会吧。天大地大,东家最大。你下面的伙计、账房敢和你叫板?你是不是偷懒,把心思全放在看传奇上。”
娄渊揉了揉太阳穴,一提起这事,他脑仁疼。
刚中进士那会儿,他幻想着,到了地方上,要造福一方。
但现实非常的残酷!
县丞、驿丞、巡检都是朝廷官员,却升迁无望,都过一天算一天。
衙门的三班六房,和地方士绅盘根错节,衙门里稍有风声,地方上转头就知道了。
唉……更惨的是,他想搞个水利工程,就被精通水利的问的一愣一愣。
最终,只好作罢。
啥都没干成,也就前些日子,靠三国演义扳回一城,但效果有限。
“我并非偷懒,而是茶楼里的厉害人物太多,都不好惹。”娄渊自认为藏的很好。
张子舟却听明白了,“再厉害的人物,又能怎样,你是东家,他们都要听你的话。”
“可是,我这个东家,要靠他们才能办事。”
“那么请问,你办成过一件事吗?”
娄渊闻言,一下子泄了气。
在外面偷听的余昌烈,在这一刻,也吓了一跳。
他对娄渊很同情,自己刚开始来也这样,时间一长才慢慢变好。
不过,同情归同情,他并不希望县太爷变厉害,县太爷厉害了,他就要吃苦受罪。
正琢磨找个机会打断对话,余光却瞥见陈壮端着药材出来,只得赶紧回到院子。
屋里。
张子舟继续扎心:“既然一件事都没办成,你凭什么觉得,他们还有留下来的必要?”
娄渊下意识的喝了口茶,无奈道:“赶他们走,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要调教他们。”张子舟立刻接了这一句。
娄渊并不惊讶:“主意是好主意,就是……呃……如之奈何?”
没办法呀。
他要有办法,还用得着在这发愁。
“如果都不听你的,而你又想管理茶楼,那么为什么不引入新人?”张子舟出主意。
“引入新人?不妥不妥,这个编制是有定额的,我不能浪费钱粮。”娄渊连连摆手。
真是个书呆子。
但这种人也容易变成好官,张子舟因此指点他:“话是这么说,但事儿却要想办法做。”
“如果公账拿不出钱,就从私账上出。总之,要找人帮你。”
引入一股新力量,用来对抗旧势力。
毕竟县令是一县之尊,身份上有天然的优越性,又逢盛世,没人敢彻底和县官撕破脸。
娄渊愣住,随后问道:“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大了!”张子舟笑道,“你有什么想法,别自己提出来,让他们提出来,有人反对,也让他们去辩论,你最后拍板。”
“还有,开酒楼无外乎两件大事,一是人事,二是财政。”
“人事你可以晚一点抓,但财政要优先抓。抓住了财政,就如同攥住了别人的咽喉。”
娄渊听着听着,倒吸一口凉气。
想着有人帮忙了,他又豪情万丈,自我发挥:“我再从小事开刀,一点点积累威信。”
“错!”张子舟揉了揉额头,这位真是太单纯了。
问题不在于心急,而在于过早暴露野心。
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
“不要拿小事开刀,而是专门挑一件与大家有切身利益的大事,先想清楚怎么干,再带领大家一起干。”
“这有什么门道吗?”
“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张子舟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开始讲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个皇帝。
皇帝有一次因为小事,就把看门的侍卫主管叫过来,责骂一顿,还扣了他们的俸禄。
这些人怀恨在心,正巧赶上殿试结束,两榜进士要入宫谢恩。
不巧,一甲三进士走错路,去了另外一道门,那道门的侍卫挡住他们死活不让进。
三进士因此迟到,皇帝将他们的功名革除,却没有罚看门侍卫。
原因是侍卫虽然故意为之,却没做错事,皇帝抓不住把柄。
娄渊听罢,懂了一点点:“你的意思是说,我拿小事开刀,不仅起不到震慑作用,反而被穿小鞋。”
“没有错,只有干大事,干和他们息息相关的大事,才能起到你想要的那种作用。”张子舟道。
“那,我让他们修水利是算大事啊。”
“啊……”张子舟故作惊讶。
连娄渊自己也愣住了,最后只好承认:“哥儿,实不相瞒,我是本县的县令娄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