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余波渐平,然深宫目光依旧在新晋太子身上逡巡。东宫重华宫,虽经修葺,空旷殿宇在冬日天光下仍显清寂。新拨宫人垂手侍立,拘谨中带着好奇与疏离。
澈儿独坐宽敞书房。紫檀大案光可鉴人,摆放着储君副印、印绶与堆积的奏折副本。窗外寒风呼啸。地龙暖融,他却觉一丝寒意自心底渗来。冕冠已摘,沉重感犹存。端王“庶子”、“寒门”之言偶在脑中回响。父皇“丹心未冷”、“人之温度”的期许言犹在耳,可在这空旷中,只觉茫然。*如何做?才能不负?
“殿下,”小太监小顺子小心端参汤入,“您歇歇?摄政王送来的,加了安神药材。”
澈儿点头,端起碗,温热瓷壁传来暖意。刚抿一口,门外通禀:“太子殿下,司礼监冯公公求见。”
冯公公?澈儿一怔。“快请。”
门开,寒气涌入。冯公公佝偻入内,厚棉袍加身,气色比当年好,但岁月痕迹深。他捧一靛蓝粗布包裹严实的包袱。
“老奴叩见太子殿下千岁!”冯公公颤巍巍欲跪。
“冯公公免礼!”澈儿起身绕过书案扶住,触手枯瘦却不再冰冷的手臂。“天寒,快坐。”示意小顺子搬绣墩。
“不敢,不敢!”冯公公连连摆手,浑浊眼中涌动着激动与温暖。他小心放包袱于案角,颤抖着手解开粗布。
露出那件银狐裘斗篷!皮毛银亮如新,折叠整齐。旁有一小油纸包。
“殿下……”冯公公哽咽,捧起狐裘如珍宝,“这衣裳……老奴一直收着,舍不得穿沾尘。今日听闻殿下入主东宫,斗胆送还!”他指油纸包,“这是……去年秋,家乡侄子捎的新米年糕,一点心意。殿下当年给的糖……甜,暖了老奴不知多少寒夜……”语无伦次,老泪纵横。
澈儿看着熟悉狐裘,老人脸上泪痕与朴实年糕,鼻尖一酸,眼眶微红。金殿压力,东宫清冷,似被这带着烟火气的温暖驱散。
他伸手,未接狐裘,轻轻接过油纸包。油纸带着老人掌心温度,朴实厚重。他小心打开一角,新米清甜香混合淡淡草木灰气飘散,瞬间盖过熏香。
是家的味道…… 澈儿心头最软处被触动。拿起一小块微温雪白年糕,轻咬一口。清甜软糯化开,带着阳光泥土芬芳,驱散口中药味与心底寒意。
“好吃……很甜,很暖。”澈儿抬头,对冯公公露出干净温暖的笑容,琥珀色眼眸亮晶晶,“谢谢您,冯公公。这年糕,比山珍海味都好。”
冯公公看着太子真诚笑容与感谢,激动颤抖,老泪流得更凶,却带着无比满足光彩。
“陛下驾到!摄政王驾到!”门外通传。
澈儿忙包好年糕,与冯公公起身相迎。
东方宸玄色常服,殷照临雪白狐裘,并肩而入。殷照临脸色在暖光下稍好。目光扫过案上狐裘、打开的年糕,再落澈儿温暖笑脸上与冯公公神情,深眸掠过温和了然。
东方宸亦看到。他走至书案前,目光掠过奏折副本,落于散发甜香的朴实年糕。威严帝王脸上,缓缓浮现一丝带着暖意的笑容。他伸手,未碰奏折,拿起一小块澈儿咬过的年糕,仔细看了看,放入口中。
清甜软糯弥漫。东方宸慢慢咀嚼,似品味珍物。良久咽下,看向澈儿,声音温和低沉,带着期许:
“澈儿,记住今日。”
“记住这件狐裘的温度,记住这年糕的滋味。”
“记住这深宫高墙之内,人心并非皆是砖石。”
“更记住,无论你将来位及何处,脚下所踏,永远是万千黎民捧起的土地。你手中权柄的根基,不在玉玺,不在金殿,而在——”
东方宸目光转向窗外沉沉夜色,声音如磐石落下:
“——在民心汇聚的这团永续薪火之中!”
殷照临静立一旁,雪白狐裘泛柔光。他看着东方宸教诲,澈儿眼中领悟与坚定光芒,看着旧裘新糕,看着冯公公卑微温暖身影……拢在袖中的手指,再次轻轻摩挲袖口内衬那隐秘的、小小的“澈”字绣纹。苍白的唇角,终于缓缓、清晰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真正舒展而充满希望的、温暖如春的笑容。
重华宫灯火,似乎更明亮温暖。窗外寒风依旧,但东宫之内,一团由仁心点燃、由信任守护、由民意为薪的新火,已在少年太子心中,悄然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