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甘泉的清凉尚未散尽,澈儿的车驾行至荆楚腹地一处名为“瘴疠乡”的偏僻山村时,却被一股浓郁的恐慌与愚昧气息所笼罩。
村口古树下,几个神婆神汉打扮的人,正围着一个燃烧的瓦盆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抛洒着黄色的符纸。盆中燃烧着刺鼻的草药和毛发。周围聚集着许多面黄肌瘦、神情惶恐的村民,他们眼神麻木,带着深深的恐惧。
“瘟神发怒了!是村东李寡妇克的!她命硬克夫,又招了邪祟!”
“对!昨晚王二狗家娃儿又发高热抽风了!定是她扎草人施了邪法!”
“烧死她!烧死邪祟才能保平安!”
人群鼓噪着,涌向村东一处破败的茅屋。几个壮汉踹开柴门,将一个瘦弱惊恐、拼命挣扎的妇人拖了出来,就要往准备好的柴堆上绑!那妇人正是李寡妇,怀中还紧紧抱着一个同样吓得瑟瑟发抖、面有病容的小女孩。
“住手!” 一声清越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太子仪仗及时赶到。侍卫迅速分开人群。
澈儿排众而出,看着眼前这愚昧残忍的一幕,眉头紧锁。他扶起吓得瘫软的李寡妇,温和道:“莫怕,孤在此,无人敢伤你。”
“殿下!” 一个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的村长颤巍巍跪倒,“非是我等心狠!实乃……实乃邪祟作乱,疫病横行啊!村里月余来,已有十余人高热惊厥,口吐白沫,药石罔效!神婆断为邪祟入体,唯有……唯有除了这克夫引煞的李寡妇,方能平息瘟神之怒啊!”
“邪祟?药石罔效?”澈儿目光扫过那些神婆神汉闪烁的眼神,以及村民手中拿着的、写着李寡妇名字并扎满针的草人。他蹲下身,查看李寡妇怀中那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的小女孩。翻开眼皮,瞳孔有些涣散;触摸额头,滚烫;查看口唇,有细微疱疹。
“此非邪祟,乃‘惊风’之症!发于稚童,夏秋之交湿热之地尤甚!” 随行御医仔细查看后,沉声道。
“惊风?”村民茫然。
“正是!”御医肯定道,“此症起病急骤,高热惊厥,看似凶险,实则可防可治!当以清热熄风、豁痰开窍之药为主,辅以针灸!”
他指着神婆瓦盆里燃烧的草药:“此等符灰香灰,混杂不明草药,非但无用,反可能延误病情,加重症状!”
澈儿命御医即刻为小女孩施针用药。他则走到那堆作为“罪证”的草人前,拿起一个写着李寡妇名字、扎满细针的草人。
“扎针草人,便能害人?”澈儿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若此法有效,孤此刻便扎一百个草人,写上那贪官蠹吏之名,岂不省了朝廷律法?”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发出低笑,紧张的气氛稍缓。
澈儿将草人递给侍卫:“取火来。”
火焰燃起,草人瞬间化为灰烬。
“邪祟之说,虚无缥缈。疫病横行,根源在于——污秽!”澈儿目光如炬,扫视着肮脏的村道、淤塞的水沟、随意堆放的垃圾、以及村民身上污浊的衣衫。
“污水横流,蚊蝇滋生,人畜混居,饮食不洁……此等污秽之地,正是疫病温床!不治其本,反诬无辜妇孺,岂非本末倒置?!”
他命人取来笔墨与数本厚厚的医书(《千金方》、《伤寒论》等),就在村口古树下,席地而坐。御医与几位精通医理的幕僚在一旁协助。
“取纸来!”澈儿吩咐,“孤今日,便以医书为凭,画一幅真正的‘救人草人’!”
他提笔蘸墨,在一张巨大的宣纸上,飞快地勾勒出一个简单的人形轮廓。然后,在人形之上,依据医书所载,用朱笔清晰标注:
头顶“百会穴”——旁注:清热开窍。
手部“合谷穴”——旁注:疏风解表。
足底“涌泉穴”——旁注:引热下行。
腹部“神阙穴”(肚脐)——旁注:温阳固脱。
……
他在人形旁边,详细列出治疗惊风的常用药方:羚羊角、钩藤、天麻、僵蚕……注明药性、用量、煎服之法。更在图纸空白处,用工笔小楷,清晰写下预防疫病的要诀:清沟渠、除垃圾、喝沸水、勤洗手、避污秽……
一幅巨大的、以医理和药草为核心的“药草人形图”,在太子笔下诞生!朱笔标注的穴位如同星辰,药方要诀清晰明了,散发出一种理性的光辉,与旁边神婆那鬼画符般的黄纸形成鲜明对比!
澈儿命人将这幅“药草人形图”高悬于村口祠堂大门之上。
“此图,便是孤赐予瘴疠乡的‘护身符’!” 澈儿声音朗朗,响彻村落,“图中穴位,可救惊风急症;所列药草,能祛病邪;所书要诀,可保平安!村中长者,当寻识字者,日日宣讲!孩童皆需习得洗手之法!”
“自今日起,孤派医官驻留此地,教授防疫治病之术!着官府拨付钱粮,清淤排污,整饬村容!孤要这‘瘴疠乡’,变成‘清健里’!”
“记住——”
他指着那高悬的、充满理性光辉的药草人形图,声音如同洪钟,宣告着科学对愚昧的胜利:
“仁心仁术,方是庇护万民的正道!医书典籍,远胜万道虚妄符咒!信医者生,信巫者亡!”
祠堂前,神婆神汉早已灰溜溜遁走。村民们仰望着那幅巨大的“药草人形图”,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希望。李寡妇抱着已退热安睡的女儿,泪流满面,朝着澈儿离去的方向深深叩拜。少年储君以医破巫,以科学之光驱散愚昧阴霾,将“仁心胜符咒”的信念,深深种在了这片饱受苦难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