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努力撑开眼皮,他只感浑身上下脑袋疼,有一种力量充盈却即将老死的怪异感觉。
体内似乎蕴含着充沛的力量,却同时被一股强烈的衰老感死死缠绕,精力旺盛,却行将就木。
“你醒啦?”
一道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景年循声望去,只见长离正关切地望着他,手中还端着一个白瓷碗,碗中盛着热气腾腾的汤药。
景年咬紧牙关,艰难地支起身,从长离手中接过药碗。他没有多问,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了下去。
长离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头微动。景年对她似乎有着全然的信任,仿佛无论递给他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喝下。
“不苦吗?”
她轻声询问。
景年将最后一点药汁咽下,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甜的。”
他把空碗放到床边的矮柜上,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布置得颇为雅致的房间,像是旅店。
“长离,发生什么事了?”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努力回忆,
“令尹大人的二次共鸣……顺利吗?”
他只记得被角带入那片领域,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在山巅昏迷许久,好在未被冻伤。”
长离耐心地解释,拿起一方素帕,轻轻拭去他额角的虚汗,
“我将你带回虹镇,已过去一天一夜。”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宽慰,
“时序乱流已然平息,想来今汐的二次共鸣,是顺利渡过了。”
“太好了!”
景年心中一松,挣扎着想坐得更直些,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却猛地袭来,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脆弱的老人,
“令尹大人的事,总算尘埃落定。”
他看向长离,
“长离,我陪你去解开棋局的秘密吧。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很想知道。”
“你如此虚弱……不再多休息片刻?”
长离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眼中满是担忧。
“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活动活动就好了。”
景年逞强地说着,猛地从床上跳下来,还挥了挥拳头想证明自己。结果下一秒,“哎哟”一声,闪到老腰,他捂着腰弯了下去,疼得龇牙咧嘴。
“真是拿你没办法。”
长离无奈地轻叹一声,走上前,将景年的手臂小心地搭在自己肩上,搀扶着他,慢慢走出房间。
两人来到旅店大堂,在前台退房时,周围投来不少目光,窃窃私语声,隐约可闻:
“那位是长史大人吗?”
“长史大人?就是传说中那位深藏不露的?还是离远点好……”
“你胡说什么?长史大人不图名利,默默辅佐令尹,她是我的偶像。”
“呵,你的偶像现在可挽着个男人呢。”
“那是长史大人的男友?她什么时候有了意中人?我竟然不知道?”
“说得你万事皆知似的,你不过是一个破狗仔。”
景年和长离恍若未闻,默默离开了旅店。走出一段距离,景年才松了口气,有些感慨:
“长离,没想到你在这里还挺出名的……”
长离轻轻摇头,娥首微侧:
“引人注目的是今汐。她将今州治理得如此繁盛,深受百姓爱戴。”
她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
“我作为她的师傅,却极少在人前露面,自然引来诸多猜测。有善意的称颂,也免不了些许流言蜚语。”
“那你怎么不解释,任由他们乱说吗?”
景年有些替她不平,尤其听不得那些负面的议论。
“些许流言,并不萦怀。”
长离神情淡然,随即又一抬眼,对上景年乌黑的双眸,带着一丝好奇问道:
“我倒是想知道,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何模样?”
景年凝视着眼前粉黛如霞的佳人,目光坦诚而专注:
“在我心中,你是芳卿可人,见之难忘。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你温柔善良,知书达礼,心思缜密,是我见过最成熟可靠的女子。”
长离听着这番赞誉,既不娇羞,也不脸红,只是浅浅勾起一抹淡笑:
“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一个完美的女子?”
“那当然!”
景年毫不掩饰地赞赏,他仔细回想过往,
“虽然你对我要求严格,但每次我受伤,都是你细心照料,疼惜有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难得重逢,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我要保护你一辈子,绝不离开。”
听到这里,长离平静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一丝涟漪。她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唯独在意景年眼中的自己。
她唇角弯起的弧度深了些,笑意清浅却真切:
“本事未见长进,这护人的豪言壮语倒是越发响亮了。”
景年嘿嘿一笑,掩饰尴尬。长离抬眼望向不远处那座熟悉的凉亭,见它依然完好,心中稍定:
“我们到了,先坐下歇息吧。”
长离搀扶着景年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下。景年一坐下就忍不住大口喘气,仅仅是走了几里路,却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胸口闷得发慌。
‘难道我年纪轻轻就肾虚了?’
他心中惊疑不定,下意识地内视己身。这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不对劲,我的本源频率……为什么会微弱到这种程度?!’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维系生命的本源频率,正在急速衰减。若是不想办法阻止,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死了。
“景年,你当真无恙?”
长离并不清楚他体内剧变,只看到他脸色愈发难看,心中涌起一股想帮却无从着力的无奈感。她熬的补药似乎也收效甚微,景年的阳气依旧衰竭。
“没事,或许解开这盘棋,就能知道我身上的状况了。”
景年强打起精神,取出一副围棋,仔细地铺在石桌上,他指向石桌表面刻着的棋盘格,
“长离,你师尊说的落子之处,就是这里,没错吧?”
“嗯,师尊明言,你我需在此处解开这‘长生劫’之局,方能知晓你我之间的因果牵连。”
长离轻轻颔首,她动作娴熟,将黑白棋子一一按照棋谱上最后的棋局摆放好。
两人相对而坐,陷入沉思。
日影在棋盘上悄然挪移,从晌午炽烈的骄阳,渐渐沉淀为黄昏温暖的流金。
晚霞的金辉温柔地洒落,将棋子的影子拉得斜长,在石桌上投下斑驳的印记,仿佛时光也在此刻放缓了脚步。
“长离,你在棋道上的造诣远胜于我。”
景年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他对围棋不过略知皮毛,实在难以参透其中玄奥,
“你对这循环往复的‘劫争’,有什么特别的领悟吗?”
长离抿了抿唇,指尖拈起一枚白子,落在循环的劫点上:
“劫争循环,可喻世事无常,纠缠不休。”
她声音轻柔,如晚风拂过亭角的风铃。她又将一枚黑子稳稳放入那象征着无尽循环的位置,她抬眸,目光清澈而专注地望向景年。
亭外绚烂的霞光映在她温润的眼瞳里,仿佛点燃了某种深藏的情愫:
“然,若以此局暗喻你我二人之联系……”
她微微停顿,那清泉般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
“或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意。”
霞光似乎在她眼中跳跃了一下,她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棋局若无终局时限,执子对弈,未尝不可……相伴一生。”
景年心头剧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巨大的惊喜与难以置信交织,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长离,你可知这句话,通常是用来表达男女之间的……”
他一时不知如何措辞。
相比景年的惊愕失语,长离反而显得异常平静从容。她凝视着他,那双总是蕴藏着智慧与沉静的眸子,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景年的身影,也映照着某种破土而出的坚定。
她轻声询问,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
“景年,你可愿与我,将这盘棋下完?”
景年闻言,低声呢喃:
“这棋局永无休止,怕是要下一辈子,才能结束。”
巨大的幸福感瞬间淹没了他,他彻底明白了长离的心意,后者这是借棋局向自己告白呢。
与此同时,体内那飞速流逝的本源频率,让他知道自己即将死亡。他鼓起勇气,一股强烈的冲动汹涌而上:
‘如果此刻不将心意袒露,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伸出微颤的手,轻轻覆上长离的手上。她的玉指微凉,肌肤细腻柔软。他紧紧握住,仿佛握住的是此生唯一的救赎。
“长离,我喜欢你。”
景年凝视着她的眼眸,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滚烫的情意,
“不是朋友间的喜欢,也不是亲人间的牵挂。我很清楚,这是爱……”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将压抑许久的心事尽数倾吐:
“在海滨小镇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只是那时的你,没有回应我的告白。”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
“长离,我愿意陪你下一辈子的棋,与你相伴一生,永不分离!”
说完,他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世界只剩下掌心紧握的温度,以及那即将枯竭的本源频率带来的、孤注一掷的决然。
长离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白皙的脸颊染上动人的红晕。先前她借棋局隐喻心意,已是耗尽了所有勇气。此刻得到景年如此直白、如此炽热、如此深情的回应,心中那长久压抑的堤坝轰然崩塌。
那份深藏多年的、属于少女的悸动、羞涩与无边的喜悦,瞬间冲破了多年沉稳持重的表象,如同破茧而出的蝶,在心底翩然起舞,充盈了整个灵魂——
这是感动?还是欢欣?
或许都不是。
这一刻,霞光温柔,晚风沉醉,她才无比清晰地确认,这份让她心湖澎湃、让她脸颊发烫的心情……就是爱。
“咚~”
一声无形的心弦拨动,在两人胸腔中汹涌澎湃。两股独特而契合的生命频率,在这心意相通的瞬间,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与交融。
一道如同水波般温柔,被称之为“爱情”的无形涟漪,以他们交握的手为中心,无声地荡漾开来,轻轻拂过石桌上的棋盘。
紧接着,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石桌棋盘骤然亮起,一道柔和的流光自棋盘中升起,如同指路的星辰,清晰地指向乘霄山的北方。
那里,正是景年阔别已久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