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转眼即到。
学校的小礼堂里,人声鼎沸,香气四溢。
二十几家报名摊主,将自家压箱底的绝活都亮了出来。
煎炒烹炸,各显神通。
校长和教导主任也陪在一旁,不时交换着眼神,对孙佳悦的专业和认真暗暗点头。
沈耀阳不知何时也溜达了进来,斜倚在礼堂的门框上。
他双手插兜,眼神却像胶水似的黏在孙佳悦身上。
看着她指点江山、从容自信的模样。
一番紧张忙碌的品评和筛选后,已是下午。
结果很快统计了出来。
“校长,初步符合我们口味、卫生、食材成本和经营特色等综合标准的,一共有八家。”
负责统计的老师汇报道。
这八家里,有一家名为“白家食府”的摊位,格外惹眼。
摊位布置得比别家都阔气,菜品也用精致的瓷盘装着。
负责人白芷柔,二十出头,一身时髦的碎花连衣裙,妆容精致,下巴微扬,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
她身旁,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打扮略显俗气的女人正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十足的把握。
那女人叫丽群,是白芷柔的跟班。
“芷柔姐,您就擎好吧!”
丽群眉飞色舞,声音不大,却刚好能飘进不远处孙佳悦的耳朵里。
“这食堂最后的名额,铁定是咱们‘白家食府’的!”
白芷柔描画细致的柳叶眉轻轻一挑,嘴角噙着一抹矜持的笑:“哦?就这么肯定?”
“我看今天那几家,也有几道菜做得还像模像样。”
丽群嗤笑一声,不屑地撇了撇嘴:“做得好有什么用?”
“芷柔姐,您是不知道这里头的道道儿。”
“这学校食堂啊,以前那都是教育局下面那些‘公家单位’自己人轮着承包的!”
“说白了,就是内部福利,肥水不流外人田!”
白芷柔端起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眼神示意丽群继续。
丽群会意,声音压得更低,语气却越发笃定:“这次说是要改革,引进什么社会资本,听着新鲜。”
“可我早就打听清楚了,这学校啊,说到底还是‘公家’管着的!”
“校长他们再怎么折腾,还能翻了天不成?”
“咱们白家食府背后是谁?那可是有正经‘公家’背景的!”
丽群得意地挺了挺胸脯。
“到时候,咱们上面的人只要稍稍递句话,其他人做得再天花乱坠,也得乖乖给咱们让路!”
“这块大肥肉,最后还不是稳稳当当落进咱们碗里?”
白芷柔听完,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浅笑,轻轻放下茶杯:“话虽如此,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
“别让人家抓着什么话柄,说咱们仗势欺人。”
丽群立刻点头哈腰:“那是自然!芷柔姐您就放心,保证办得漂漂亮亮!”
孙佳悦站在不远处,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
她清澈的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公家管的”?“上面的人”?
原来,这食堂改革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呵。
她孙佳悦两世为人,最不怕的,就是这种藏在桌面下的弯弯绕绕。
孙佳悦的唇角,反而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孙佳悦唇角那抹玩味的弧度还未完全散去,不远处的沈耀阳已经踱了过来。
他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眼神却在她脸上转了一圈。
“听到了?”沈耀阳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孙佳悦挑眉:“你觉得呢?”
沈耀阳轻笑一声,没再多问。
有些事情,她自己能解决。
他只需要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把更锋利的刀。
或者,一个更坚实的后盾。
食堂摊位初选的结果,像一阵风,迅速刮遍了整个校园,也很快吹出了校园,吹到了镇上某些有心人的耳朵里。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林建国和楚小婉。
“什么?孙佳悦那个贱人也要争食堂的摊位?”楚小婉正在供销社看新到的雪花膏,听到这个消息,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林建国皱了皱眉,拉了她一把:“小声点!”
楚小婉却不依不饶,脸上满是嫉妒和不甘:“她凭什么呀?一个村姑而已,还真当自己是块料了?我们白家那可是有大背景的!”
她幸灾乐祸地补了一句:“孙佳悦这是鸡蛋碰石头,自不量力!”
林建国听着“白家食府”四个字,眼神却微微一动。
他不像楚小婉那么沉不住气,脑子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弯。
白家,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如果白家真的势大,那孙佳悦……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浮现,带着几分虚伪的盘算。
这天下午,孙佳悦刚背着书包踏进家门,就看到院子里坐着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夕阳的余晖将那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正是林建国。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脚边放着一个瘪瘪的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看起来有些寒酸,却又刻意做出几分郑重的样子。
孙佳悦的嫂嫂李美娟正端着一碗水给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客气中带着疏离。
“建国兄弟来了。”李美娟看见孙佳悦,像是松了口气。
林建国也站起身,脸上堆起一个孙佳悦看来极其碍眼的笑容:“佳悦,放学了?”
孙佳悦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前夫哥?”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这声“前夫哥”让林建国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难堪。
李美娟也有些尴尬,嗔怪地看了孙佳悦一眼,却没多说什么。
毕竟,当初林家做得确实不地道。
“佳悦,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林建国很快调整好表情,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哦?”孙佳悦放下书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有何贵干?”
“是关于学校食堂的事。”林建国压低了声音,神情故作严肃。
孙佳悦心里冷笑一声。
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学校食堂怎么了?”她明知故问。
林建国叹了口气,一副“我是为你好”的表情:“佳悦啊,我知道你聪明,有本事。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光靠聪明就能成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听说,城里的‘白家食府’也看上了学校食堂的摊位。”
“嗯,所以呢?”孙佳悦淡淡地应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
“所以?”林建国像是有些意外她的平静,“佳悦,你可能不知道,这个白家,在县里甚至市里,都是有些门路的。他们家有人在‘公家单位’,关系硬得很!”
他说这话时,特意加重了“公家单位”和“关系硬”几个字。
“你一个女孩子,无权无势的,跟他们争,不是明摆着吃亏吗?”
孙佳悦静静地听着,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说完了?”
林建国一愣:“啊?”
“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孙佳悦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
人的劣根性。
就是犯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