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记耳光清脆响亮。
响得让整个喧闹的操场,瞬间死寂。
时间仿佛被这一巴掌打得凝固了。
沈耀阳没动。
他甚至没眨一下眼。
只是非常、非常缓慢的,将脸转了回来,那半边俊朗的脸颊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的五指红印。
他的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是一种荒芜地,死寂的,像是冰封千尺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
沈国栋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叛逆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个孽障!还敢瞪我?”
“你看他像什么样子!我们沈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他指着被同学扶着的陆景。
“陆景是你叔叔的客人,你把他打成这样,我怎么跟你美兰姨交代?”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要把沈耀阳钉在耻辱柱上。
可沈耀阳就那么站着,任由他钉。
不解释。
不辩驳。
用一种沉默的、笔直的姿态,对抗着一切。
孙佳悦的心,骤然揪紧,比肋骨的钝痛还要尖锐。
不。
不能这样。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秋日的凉意,呛得她肺管生疼。她推开郑琬琬,径直走了出去。
“叔叔您好,我是沈耀阳的同学孙佳悦,在学校怎能乱打人呢?”孙佳悦静静地凝视着沈国栋。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她。
那个鼻子里塞着棉花,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孩。
“我是来感谢陆景同学的。”孙佳悦的背挺得笔直,像一杆绝不弯折的标枪。
“七班的队长,当众用最肮脏的话辱骂我。”
孙佳悦深呼吸,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叙述事实:
“陆景同学听不下去,替我出头。”
沈国栋梗了一下,怔住了。
沈国栋的脸色,瞬间从铁青转为煞白,又从煞白,转为一种难堪的酱紫。
他打了沈耀阳。
为了一个他儿子根本没有挑起的争端。
沈国栋看向沈耀阳,那个少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眼底那片寒冰,却仿佛在悄然融化,化作一道汹涌的、深不见底的暗流,只朝着孙佳悦一个人的方向。
那不是愤怒。
是某种,被狠狠撼动后,激烈又滚烫的东西。
“胡闹!”
半晌,沈国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对着所有人,又像是在对着自己。
他甚至没再看沈耀阳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羞辱。
他猛地一甩手,对身后的司机冷冷道:“陆景,走,我先带你去医院看看伤口。”
陆景在同学的搀扶下,目光复杂地看着孙佳悦,又看了一眼她身边的沈耀阳,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
操场上只剩下秋风卷着落叶的萧瑟。
还有他们三个人。
孙佳悦,沈耀阳,和一旁手足无措的郑琬琬。
“孙佳悦。”沈耀阳忽然叫她的名字,声音哑得厉害。
教导主任轻咳了几声,揉着太阳穴,“各位家长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就是这样……”
“所有参与斗殴的学生,三千字检讨,周一升旗仪式,当着全校的面念!”
沈国栋的脸火辣辣地烧。
他一把拽住沈耀阳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回家再说!”
沈耀阳被他拽着,这一次,没有反抗。
就在他即将被拖出人群的瞬间,他猛地回过头。
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住了孙佳悦。
没有言语。
她对他安慰地笑了笑。
然后,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尽头。
看热闹的人群议论着最新的剧情,渐渐散去。
直到这时,孙佳悦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肋下那阵尖锐的,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的刺痛。
她身子一晃,眼前阵阵发黑。
郑琬琬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佳悦!你没事吧?你的脸白得像纸一样!”
郑琬琬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将她晃散架。
“佳悦!你别吓我!”
孙佳悦的意识像沉入深海,四周是巨大的水压,挤得她胸口发闷,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想说“我没事”,可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她身体彻底失去支撑,向下滑去的瞬间,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
是沈耀阳。
他不知何时去而复返。
“我先送她去校医室看看。”
他的声音很低,不带情绪,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果断。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孙佳悦打横抱了起来。
沈耀阳抱着孙佳悦,大步流星地朝着校医室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步伐沉稳,像风雨中屹立不倒的青松。
校医室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的气味。
校医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戴着老花镜,检查完孙佳悦的肋骨,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骨头没事,万幸。”
校医的声音将沈耀阳紧绷的神经稍稍拉回了一点。
“就是撞得狠了,软组织挫伤,得养一阵子。”
“这姑娘有点贫血,还营养不良,平时没好好吃饭吧?”
“现在的年轻人啊,仗着自己年轻就瞎折腾。”
“我没事。”
孙佳悦终于找回了点力气,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就是老毛病了。”
沈耀阳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径直问校医:“那现在怎么办?”
校医加重了语气,“多吃点好的,补补血。红糖水、猪肝、红枣,都行。”
沈耀阳“嗯”了一声,像是把每个字都刻进了脑子里。
他垂下眼,视线落在孙佳悦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老毛病?”
他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审问。
孙佳悦眼皮一跳,心里暗骂,这人属狗的吗?咬住就不放了?
她偏过头,不想看他。
“跟你没关系。”
沈耀阳却像是没听见,往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那眼神锐利得像要把她看穿。
“什么老毛病能让你突然贫血?”
“你昨天还活蹦乱跳,我看能打死一头牛。”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更多的却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刨根问底的焦灼。
一旁的校医都听不下去了,推了推老花镜。
“小伙子,你怎么说话呢?人家姑娘不舒服,你还在这儿审犯人呢?”
孙佳悦被他问得心头火起,仅存的力气都用来瞪他了。
“我今天也能拆了你,信不信?”
她声音还是哑的,气势却一点不输。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校医室的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撞开。
郑琬琬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挂着泪,头发都跑乱了。
“佳悦!你怎么样了?你好点了吗?”
她扑到病床边,抓着孙佳悦的手,上下打量她,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心疼的眼泪又开始掉。
“医生怎么说?严重吗?怎么会突然晕倒?”
校医叹了口气,重复了一遍诊断:“软组织挫伤,加上贫血和营养不良,得好好养着,多补补血。”
“补血?”
郑琬琬念叨着这两个字,忽然,她像是被一道雷劈中,整个人都定住了。
她的目光在孙佳悦惨白的脸上和校医“补血”的叮嘱上来回扫视。
一个念头,石破天惊地冒了出来。
她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哦!”
这一声“哦”又响又长,充满了茅塞顿开的喜悦。
校医室里,三个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郑琬琬完全没察觉到气氛的诡异,她凑到孙佳悦耳边,用一种自以为很小声,但全屋子都能听见的音量说:
“佳悦,你是不是……来那个生理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