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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东方的天际,那片触目惊心的火光。

直到晨曦微露,冬雨淅沥,才被一点点吞噬、熄灭。

那不是寻常的火光,带着焦油与血肉混合的腥臭,如同恶魔的呼吸,笼罩着整座都城。

空气里,浓烈的焦糊味、刺鼻的血腥气,混杂着汴河特有的水汽腐朽之味,像一只无形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这座庞大都城的咽喉。

让每一个呼吸的人,都感到胸闷欲裂。

连清晨的鸟鸣都变得异常稀疏,仿佛被这沉重的气氛压得噤声。

樊楼,顶层。

那间囚禁凤凰的华美牢笼。

李师师一夜未眠。

她静静倚在窗边,清澈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凝望着天光从妖异的赤红,缓缓过渡到绝望的死灰。

最终,被一抹苍茫的鱼肚白取代。

但那份苍白,却未能洗尽她眼底的疲惫和心头的沉重。

她的精神异常清醒,每一寸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仿佛能感受到整个汴京城在火光与血腥中颤栗的脉搏。

远方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呼喊,是城郊百姓在清理残骸,还是禁军在搜捕残余?

一切都蒙着一层迷雾,唯有心头那份沉甸甸的预感,清晰得令人窒息。

朱汝贤那几日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早已随着虹桥那场惊天大火,化作了遥远而模糊的杂音。

他像一条被主子急召的丧家之犬,被高太尉府上的人匆匆带走,连夜便从樊楼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给这樊楼一片诡异的死寂。

这种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心悸。

因为它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朱汝贤的匆忙撤离,更像是一枚落下的棋子,预示着棋局进入了新的阶段,而他们这些身在局中的人,尚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往何处。

哑婆佝偻着身子进来,端着一碗早已冰冷的米粥。

粥面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米油,在黯淡的天光下,泛着一层死气沉沉的光泽。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悄悄瞥了一眼李师师苍白的侧脸。

那份担忧,如同冬日里一缕微弱的烛火,在李师师冰冷的心房里,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哑婆无声地将那枚画着碎裂茶杯的细小木片,连同李师师昨夜分毫未动的残羹,一同敛入食盒,又无声退了出去。

“杯碎”。

在拱圣营的暗语中,这既代表着“任务完成”,也代表着“牺牲”。

周邦彦,他成功了。

用一场惨烈的大火,暂时阻断了奸佞的图谋。

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失败了。

那场火,那条冰冷的葫芦河故道,埋葬了辽人与奸臣的阴谋。

但也一定,埋葬了许多鲜活的好汉。

那些为了大宋百姓,为了心中那份道义,甘愿赴死的无名英雄。

他们的牺牲,沉重地压在李师师的心头。

她能想象到那火光冲天、血肉横飞的场景,也能感受到那些英魂在寒风中无声的哀嚎。

她不知道,周邦彦此刻身在何方,是否安好。

他是否也像这汴京的天空一样,苍白而疲惫?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他那张坚毅的脸,和他眼中那份对百姓的深沉悲悯。

他总是在最危险的时候,像一道孤傲的剪影,逆着风雨而行。

而她,李师师,又该如何?

是继续在这华美的樊楼中,扮演那身不由己的歌姬?还是,真正成为他身侧,能够并肩作战的“盾印”持有者?

屋内,只剩下她一人,与这满室的孤寂。

樊楼的陈设,极尽奢华,每一件器物都价值连城。

雕花的梨花木床榻,软烟罗帐,锦绣屏风,还有那架陪伴了她无数个日夜的缠枝牡丹琵琶。

然而,在这一刻,这些华美之物,都成了束缚她的无形枷锁。

她缓缓起身,步履不再虚浮,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却坚定的力量。

她走向房间角落。

那里,静静地摆放着一只尘封已久的梨花木箱。

李姥姥的遗物。

自姥姥惨死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勇气去打开。

每一次靠近,那股血腥味、那份绝望,便会如潮水般将她吞噬,让她无法呼吸。

李姥姥的死,是她心中最深的痛,也是她隐藏身份、潜伏赵佶身边的最初动力。

她曾以为,只要潜伏得足够深,就能为姥姥报仇。

但现在,她隐隐觉得,姥姥的死,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今日,她却出奇的平静。

或许是昨夜的火光,燃尽了她心中最后一丝软弱。

她知道,有些事情,必须面对。有些秘密,注定要被揭开。

她不再是那个只懂得隐忍和等待的李师师。

她需要找到答案。

找到那些被掩盖在血与火之下的真相。

找到,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的力量,和破局的可能。

作为“盾印”持有者,她不再能被动地等待周邦彦的指令。

她必须主动出击,从自己的过去中,寻找对抗未来的武器。

木箱的铜锁早已锈蚀,轻轻一拨,便应声而开。

“吱呀——”

一声轻响,像是沉睡多年的记忆被唤醒。

又像是,某种被尘封的命运,发出了微弱的叹息。

一股混杂着陈年樟木与旧日尘埃的特殊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姥姥身上特有的温暖。

那气息,是她记忆中李姥姥身上特有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茉莉香和宫廷里特有的檀香。

那是一种母亲般慈爱而又带着一丝神秘的气息。

箱内,是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触手粗糙,却干净整洁,带着岁月磨砺的痕迹。

几本页脚翻卷的乐谱,墨迹已然模糊,却仿佛还能听到姥姥当年指点她音律时的谆谆教诲。

再往下,是一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儿,一支断齿的梳子,半块不成形的胭脂,一方绣着并蒂莲的手帕。

每一件都如此普通,却承载着她与姥姥相依为命的岁月,那些在樊楼风月场中,姥姥默默守护着她,教她如何在泥沼中不染纤尘的时光。

李师师纤长的手指,在那些熟悉的物件上轻柔抚过。

她的目光,敏锐地停留在乐谱下方,一处微微凸起的布料上。

那是一个靛蓝色的布香囊,早已被洗得微微发白,边缘起了细密的毛边,显然是被人长久佩戴过的。

那布料的质地,粗糙而朴实,与樊楼的锦绣华服截然不同,显得格格不入。

但李师师的心,却在触碰到它的瞬间,猛地一颤。

这香囊,她见过。

甚至,拥有过。

香囊的正面,用最朴拙、甚至有些笨拙的针法,歪歪扭扭地绣着两个字。

“拱圣”。

李师师的呼吸,在看清那两个字的瞬间,猛地一滞!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如同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

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了天灵盖!

她的脑海中,轰然炸开一个被她刻意尘封了整整五年的雨夜!

那个雨夜的每一个细节,在这一刻,都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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