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清泠泠的女声和诡异的冷香,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破败医馆内激荡起无声的涟漪,又迅速归于沉寂。门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只剩下玉盒内“凝神香”散发出的、冰冷到刺骨的异香,霸道地填满每一寸空气。
严烈维持着雷火锏半举的姿态,肌肉紧绷如铁铸,后背的冷汗却已冰凉一片。他死死盯着门槛内那方莹白的玉盒,仿佛那不是香,而是一条盘踞的毒蛇。
“凝神香…助沈追稳心神?” 他咀嚼着对方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心上。对方不仅精准定位到这里,甚至可能隔着门板就“嗅”到了沈追体内那混乱狂暴、非人非器的能量波动!这份洞察力,绝非裴琰之手下那些只知杀戮的鹰犬所能拥有。
“暗香疏影…” 严烈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王三儿的情报碎片在脑海中飞速拼凑:南城最神秘也最危险的销金窟,背景深不可测,连神捕司的卷宗对其也语焉不详。是裴琰之的另一张暗网?还是…某个同样觊觎星枢秘密的独立势力?那句“长久安稳的避风港”和“真正需要的答案”,更是充满了令人不安的诱惑。
“严…严大人?” 老烟袋抖索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带着哭腔,“那…那是什么人?这香…闻着邪性啊!” 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严烈没有回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玉盒周围的地面、门缝,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细微的陷阱或追踪印记。他缓缓放下雷火锏,锏身上那缕金红电丝不甘地跳动了一下,最终隐没。他不能赌。沈追兄妹是现在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筹码,任何未知的接触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他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冷香钻入肺腑,竟真的带来一丝奇异的凝滞感,仿佛沸腾的岩浆表面被瞬间冻结了一层薄冰。连他因内伤和紧绷而躁动的气血都平复了一丝。这香…是真的有效?还是更高明的麻痹?
就在这时,床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严烈猛地转头。只见沈萱手腕上那黯淡的星轨纹路,正随着她不安的扭动而明灭不定。更关键的是——沈追!
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紧闭的眼皮下,眼珠正在极其缓慢、却异常沉重地转动着!那不再是完全无意识的混沌,而是挣扎!是试图冲破黑暗的意志在艰难地搏动!
**(沈追的混沌意识)**
黑暗。粘稠、沉重、无边无际的黑暗。意识像沉在万丈海底的碎片,被狂暴的乱流撕扯、碾压。星辰烙印在胸膛深处燃烧,不是温暖,是冰冷的、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搏动都像是要将他的灵魂和这具残破的躯壳彻底撑爆。
紫阳残力与塔灵本源融合后的新生能量,如同脱缰的熔岩巨兽,在他狭窄的经脉中左冲右突,每一次冲击都带来灵魂层面的战栗。空间的力量碎片不受控制地逸散,在他身周制造出肉眼难辨的、危险的涟漪。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混乱核心,一点微弱的、属于“沈追”的意志,如同风中残烛,始终未曾彻底熄灭。它被“人形星枢”的恐怖压力死死禁锢着,沉沦着。
直到…那股冰冷到极致的异香袭来。
这香气霸道地穿透了层层混沌,如同一根冰冷的银针,精准地刺中了那点摇摇欲坠的意志之火。刹那间,极致的“凝滞”感降临。狂暴奔流的熔岩巨兽仿佛被无形的寒冰枷锁瞬间束缚,冲击的势头猛地一滞!混乱的空间涟漪也像是被冻住的水波,短暂地凝固了。
剧痛并未消失,但那股足以将意识彻底撕碎的“混乱洪流”被按下了暂停键!
抓住这千载难逢的间隙,那点微弱的意志之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本能!它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开始疯狂地、笨拙地尝试去“感知”——感知那冰冷香气的来源,感知自身烙印的搏动,感知身下粗糙的床板,感知空气中残留的、属于那敲门声留下的、极其微弱的**空间扰动**的余韵!
就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沈追的意识,第一次主动向外延伸,去触碰那冰冷而危险的真实世界。
**(现实 - 医馆)**
“呃…嗬…” 沈追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他胸膛上那枚黯淡的星辰烙印,核心处那点淡金与暗紫交织的“星辰”,猛地**剧烈搏动**了一下!一道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紫光芒在烙印表面一闪而逝,伴随着一股无形的空间压力骤然扩散,又迅速收敛。
严烈瞳孔骤缩,一个箭步冲到床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沈追体内那狂暴的能量被一股外力(冷香)暂时压制后,其核心意志正在艰难地试图重新掌控局面!虽然依旧微弱混乱,但这是苏醒的征兆!是希望的曙光!
“小子!撑住!听见没有!” 严烈低吼,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他不敢贸然输入内力,生怕干扰了这脆弱的平衡。
“哥…” 沈萱似乎被这动静惊扰,迷迷糊糊地呓语了一声,手腕星轨微光闪烁,一股无形的安抚力量悄然弥漫,如同温柔的丝线,缠绕上沈追胸膛的烙印。烙印的搏动在星轨光芒的安抚下,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丝。
严烈看了一眼沈萱,又死死盯着沈追的变化。那盒“凝神香”静静地躺在门口,散发着冰冷而诱惑的气息。
**(京城 - 某处隐秘地窖)**
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勉强照亮方寸之地。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金属锈蚀和一种奇特的、类似草药腐败的混合气味。地窖深处,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废弃的机关残骸和蒙尘的卷轴,像一个被遗忘的工匠坟墓。
一只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满黑色油污的手,正稳稳地操控着一柄细如牛毛、通体乌黑的镊子。镊子尖端,小心翼翼地夹着一块边缘扭曲变形、约莫指甲盖大小的暗沉金属片——正是严烈让王三儿送来的,附着裴琰之印记残留能量的证物。
金属片被缓缓浸入一个半透明的琉璃盆中。盆内盛满了粘稠的、不断翻滚着细密气泡的墨绿色液体。金属片一接触液体,立刻发出“滋啦——”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附着其上的、那种诡异的、仿佛有生命的淡紫色能量残留,如同被投入沸油的活虫,骤然扭曲、挣扎起来,在液体表面激起一圈圈剧烈的涟漪,散发出微弱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手的主人——一个身形佝偻、穿着油腻破烂短褂的老者——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琉璃盆中的变化。他面容枯槁,如同风干的橘子皮,一道狰狞的疤痕贯穿了他的喉结,让他的脖颈显得异常脆弱。他正是严烈口中的“哑伯”。
哑伯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他枯瘦如鹰爪的手指蘸着旁边一碗浓稠如墨的汁液,在一张粗糙发黄的糙纸上疯狂地勾勒、标注。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力。纸上迅速布满了密密麻麻、旁人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线条和潦草到极点的标注。
随着墨绿色液体对紫色能量的不断“清洗”和“剥离”,金属片表面原本被能量遮掩的、极其细微的物理纹路开始显现。这些纹路并非后天雕刻,更像是能量侵蚀或某种高能冲击留下的天然烙印,比最精密的发丝还要纤细百倍,蕴含着复杂到令人眩晕的信息。
哑伯浑浊的眼睛猛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蘸饱墨汁的指尖在糙纸一角重重地、反复地画圈!墨点飞溅。
圈内,几个用尽全身力气、力透纸背的潦草字迹赫然在目:
**活体导引节点 - 紫阳塔七层枢纽!**
旁边,还有一个更加扭曲、带着强烈情绪波动的标注,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逆源!夺灵!**
哑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那是他仅能发出的声音。他看着纸上的结论,枯槁的脸上肌肉扭曲,充满了极致的愤怒与…恐惧。这块小小的金属残片,不仅证实了裴琰之的罪行,更揭示了其改造的核心秘密和目标!紫阳塔七层!那是整个京城大阵、乃至皇城核心防御的关键节点之一!裴琰之想做什么?!
**(医馆 - 转移)**
“笃笃笃!” 三短两长,带着特定节奏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打破了医馆内紧张的气氛。
“严头儿!是我,三儿!” 王三儿压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严烈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无声地移动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无误后才猛地拉开一条缝。王三儿泥鳅般滑了进来,立刻被屋内的冷香呛得打了个喷嚏。
“嚯!这什么味儿?冰窖似的!” 他搓着手,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玉盒和床上有了动静的沈追,眼睛一亮,“有门儿了?这小子要醒了?”
“别废话!” 严烈一把将门关上,语速极快,“‘棺材李’那边安排好了?”
“妥了!绝对安全!那老棺材瓤子的地窖,就在义庄下面,阴气重得耗子都不爱去,正好遮遮这位小爷身上的‘光’!” 王三儿拍着胸脯,随即又贼兮兮地压低声音,“头儿,门外那香…是‘暗香疏影’的味儿?她们找上门了?”
严烈眼神凝重地点点头,指了指地上的玉盒:“送来的,说是‘凝神香’,助他稳心神。人没露面,话里有话。”
王三儿倒吸一口凉气,脸色也变了:“嘶…这帮姑奶奶可不好惹!她们背后那‘主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头儿,这东西…” 他看着玉盒,眼神充满忌惮。
“带上。” 严烈斩钉截铁,眼中寒光闪烁,“是毒药还是解药,总要验过才知道。但绝不能留在这里。” 他迅速用一块油布将玉盒层层包裹,隔绝了大部分香气,塞进怀里。那股冰冷的凝滞感依旧隐隐传来。
“老烟袋,” 严烈转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郎中,“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带着你的家人,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王三儿,给他足够的盘缠和路引。”
老烟袋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
严烈不再理会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依旧昏迷但似乎有了微弱反应的沈追,又示意王三儿背上沈萱。“走!去棺材李那儿!”
三人趁着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如同鬼魅般融入京城错综复杂、肮脏狭窄的巷道。王三儿在前引路,专挑最偏僻、最污秽的角落穿行。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和劣质油脂的气味。偶尔有野狗的低吠和醉汉的呓语传来,更添几分阴森。
**(棺材李的地窖)**
推开义庄后墙一处被朽木和破草席掩盖的暗门,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陈年棺木的朽木味、劣质油漆的刺鼻味、潮湿泥土的腥气、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尸蜡的淡淡甜腻气味。地窖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挂在歪斜木柱上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地窖空间不小,但堆满了各种半成品的棺材板、刨花、木工工具,以及一些蒙着白布、形状可疑的“货品”。角落里,一个穿着油腻围裙、头发花白稀疏、眼珠浑浊的老头儿(棺材李)正佝偻着背,用一把锉刀慢悠悠地打磨着一块棺材板,对突然闯入的几人视若无睹,仿佛他们只是几缕空气。
“李爷,人带来了,麻烦您了。” 王三儿显然和棺材李熟稔,陪着笑。
棺材李头也没抬,用锉刀指了指地窖最深处一个相对干净些、堆着干草和破棉絮的角落,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算是回应。那里远离油灯,阴影最重。
严烈将沈追轻轻放在干草铺上,又将沈萱安置在旁边。沈萱似乎对这里浓重的阴气有些不适,眉头微蹙,但手腕星轨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些许,仿佛被环境压制。严烈心中一动:这阴气重地,似乎真的对掩盖沈追体内那炽烈狂暴的能量和空间波动有奇效!
安置好两人,严烈立刻转向王三儿,声音压得极低:“哑伯那边有消息吗?”
王三儿脸上瞬间露出激动又带着惊惧的神色,凑到严烈耳边,用气声道:“有!刚收到的!哑伯他…画出来了!那东西上的纹路!他写了…‘活体导引节点 - 紫阳塔七层枢纽’!还有…‘逆源!夺灵!’ 哑伯气得差点把盆砸了!”
**紫阳塔七层枢纽!**
严烈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哑伯的解析,将裴琰之的罪证和野心,直接钉死在了那座象征大奉最高权力与守护的巨塔之上!这比预想的还要疯狂,还要可怕!前朝星枢的改造只是手段,他的目标,是紫阳塔本身?是想窃取、篡夺大奉的龙脉气运,还是…更恐怖的东西?
裴琰之…你到底想干什么?!
严烈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冰冷刺骨的玉盒。暗香疏影…她们送来的香,她们口中的“答案”…是否也与此有关?
就在这时,躺在干草铺上的沈追,猛地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嗬…”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嗽,他紧闭的双眼,终于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眼神空洞、迷茫,充满了被强行从无尽黑暗深渊拖回人世的痛苦和茫然。然而,就在这茫然的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属于“沈追”的凶悍与警惕,如同被点燃的星火,顽强地亮了起来。
他的嘴唇翕动着,干裂的唇瓣摩擦,发出极其沙哑、几乎难以分辨的气音:
“…操…他…娘的…疼…死…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