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兵阁,锐锋堂。
任务交接的过程冰冷而高效,如同尚枳本人。
锐锋堂执事弟子赵青锋看着任务卷轴上那标注着“天机盘主体核心区域严重损毁(疑似高阶阴火侵蚀)”的评定,以及后面跟着的、高得吓人的贡献点,眼皮狠狠跳了几下。
他偷偷瞄了一眼交任务的尚枳。
她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玄色劲装,脸色是惯常的苍白,气息平稳得近乎死寂,异色的双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卷轴上描述的那场足以震动两国格局的破坏,与她毫无关系。
“确认完成。”赵青锋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干涩地盖下锐锋堂的印鉴。
他甚至不敢多问一句细节。
尚枳收起新的身份令牌和贡献点凭证,转身离开,没有丝毫停留。
锐锋堂内压抑的议论声被她抛在身后,如同拂过耳畔的微风。
下一步——铸剑崖。
铸剑崖。
灼热的风裹挟着铁砂,抽打在脸上,如同烧红的针。
空气被熔炉的咆哮扭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痛楚。
尚枳站在离熔炉最远的阴影里,蚀骨阴火在血脉深处无声流转,竭力对抗着此地无处不在的、令她极度不适的燥热。
她讨厌这里,每一次踏足都如同踏入炼狱。
但为了目标,她必须来。
十丈开外,玄兵阁掌门季沧行正将一柄通体暗沉、铭刻着繁复符文的战锤浸入淬火池。
刺耳的嘶鸣声中,蒸腾的白气模糊了他的身影。
他没有回头,那只嵌着猩红晶石的“洞冥”右眼,却如同拥有独立生命般,穿透了灼热的气浪,精准地转向阴影中的尚枳。
“你来了。”季沧行的声音被熔炉的咆哮扭曲,听不出情绪。
尚枳没有寒暄,异色瞳在蒸腾的热浪中毫无波澜,冰冷的声音穿透了火焰的嘶吼——
“掌门,葬龙渊,何时可去?”
季沧行抚过淬火后转为幽蓝、散发着森森寒气的锤头,动作沉稳有力。
他没有立刻回答尚枳的问题,那只猩红的“洞冥”眼珠却微微转动,粘稠的光泽在其中流淌,仿佛在分析、审视着尚枳身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启王朝边境……”季沧行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最近发生了些……有趣的事。”
他那只正常的左眼也转向尚枳,目光锐利如刀——
“前线急报,原本势如破竹、处处碾压楚军的启王朝精锐军团,短短数日间,战力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直线暴跌!士气萎靡,指挥混乱,军阵运转滞涩不堪,甚至出现大批士卒不明原因虚弱、昏厥!楚军趁势反扑,竟夺回了数处战略要地!”
他顿了顿,那只“洞冥”眼珠死死锁定尚枳苍白平静的脸,仿佛要将她看穿——
“而这一切剧变的开端……恰好在你上次离开宗门,前往‘黑水沼泽’执行那个探查任务的时间点之后。巧合?”
铸剑崖的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只有熔炉在不知疲倦地咆哮。
尚枳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分。
季沧行的试探如同石沉大海。
她只是重复道——
“葬龙渊,何时可去?”
季沧行盯着尚枳看了足足三息。
那双异色瞳眸深处,是深不见底的冰封,隔绝了所有窥探。
他那只“洞冥”眼中流淌的粘稠光泽也未能捕捉到任何心虚、得意或不安的波动。
最终,他移开目光,重新看向手中幽蓝的战锤,仿佛刚才的试探只是随口一提。
“葬龙渊……”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对那片凶地的深深忌惮。
“非等闲之地。当年我以武宗巅峰之身,携锐锋精锐深入,亦是九死一生,最终仅我一人苟活,还赔上了一只眼睛。”他点了点自己那只猩红的晶石眼窝。
“渊底空间紊乱,能量暴戾,更有未知侵蚀与恐怖存在。武帅境,是深入探索的最低门槛。只有凝聚了‘势’,初步掌控天地之力,才有几分自保之力,能勉强抵御那里的空间撕裂和能量侵蚀。”
他抬起头,那只正常的左眼带着威严看向尚枳——
“你的蚀骨阴火虽诡谲霸道,但境界未至,强行深入,必死无疑。待你实力达到武帅境,方可考虑。”
武帅境!
尚枳冰封的心湖下,思绪疾转。
武帅境……她目前只是武将巅峰,看似只差一步,但这一步是生命层次的跃迁,是灵力蜕变为真元、初步沟通天地之力的质变。
即便以她的资质和蚀骨阴火带来的非人韧性,按部就班修炼,也绝非短时间内可成!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而时间……楚国百年必亡的阴影,如同悬顶之剑。
她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待……天机盘虽损,也只是暂时屏蔽了监视,争取了喘息之机,绝非永逸!降凌月绝不会善罢甘休。
紧迫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但她脸上,依旧看不出分毫。
“明白了。”尚枳的声音依旧冰冷平直,仿佛武帅境的门槛对她而言并非天堑。
“我会尽快。”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便欲离开这灼热的炼狱。
蚀骨阴火在体内因热浪和刚才短暂的心绪波动而隐隐躁动,带来阵阵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灼痛与冰寒交织的折磨。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季沧行那只“洞冥”眼珠骤然爆发出比熔炉烈焰更加刺目的猩红光芒。
粘稠的光泽剧烈翻涌,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
“等等!”季沧行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尚枳脚步顿住,并未回头。
季沧行死死盯着尚枳的背影,特别是她的右臂和胸口位置。
他那低沉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一字一句地吐出——
“你的身体……刚刚……在‘洞冥’的视野里……残留的‘线’……不对!”
他那只猩红的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来——
“不是受伤愈合的痕迹!是……‘存在’本身的断裂与重生?!像是……像是被彻底抹除后,又从某个‘锚点’强行重构?!”
季沧行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铸剑崖灼热的空气似乎都无法驱散他此刻感受到的寒意——
“你上次任务……到底遭遇了什么?!启军的变故……和你这种诡异的状态……有何关联?!”
尚枳背对着季沧行,阴影笼罩着她的侧脸。
蚀骨阴火在血脉中奔流的速度加快了一丝,仿佛在无声地警告。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比铸剑崖的风更冷的语调,缓缓开口,只回答了两个字——
“强敌。”
话音未落,她不再给季沧行任何追问的机会,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一步踏出,便消失在铸剑崖灼热扭曲的空气之中,只留下身后熔炉不甘的咆哮,和季沧行站在原地,眉头紧锁,那只“洞冥”眼珠闪烁着惊疑不定的、更加粘稠不祥的光芒。
离开铸剑崖,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热浪和季沧行充满探究的目光,尚枳的脚步才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强行压制蚀骨阴火的躁动和连续重生的巨大消耗,让她这具看似完好的躯体深处,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隐痛。
武帅境……葬龙渊……
时间……强敌……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危机四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