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玺在修炼一道上向来是顺风顺水的,但这次闭关却有异常。
元玺挥散眼前的幻象,那双无情似多情的桃花眼里情意散去,还不待整理这浮生一梦之所得,意识就再次陷入了昏暗。
也因此,她没有看见她身旁闪着微光的传音玉简。
洛浚低声骂了句,但因为很快有邪祟攻过来了,他只好放弃再叫元玺。
……
五载岁月在无数个日夜轮回中度过,元玺醒来时,夜空晴朗,弯月高悬,凌乱散布的星子发出亘古不变的微芒,像极了那位少阁主幽蓝祭服上玄妙莫测的星河图。
元玺眨了眨眼,感受到身体里流动的庞大的力量和身体上愈发明显的束缚感,她缓缓站起身,抬手间换下了早已不合身的法衣,长至腿部的长发被玉簪挽起,几缕鬓边碎发衬得她已经长开的脸极美,美到妖异。
元玺撤走了布在竹屋周围的禁制,顺便点开了传音玉简。
“徒孙,若出关,速来!”
按照锦国纪年法,那是嘉明十七年。
也就是——五年前。
禁制刚一解除,屋外的风就载着纸鹤飞进了屋,它脚上挂着的纸条上行云流水的字迹很是明显。
“小太女,棋峰之约吾恐难亲赴,望莫怪。——无运。”
也是嘉明十七年。
而如今她与少阁主的命线已然断开。
屋外的风忽地停了,整座山一时静籁无声。
五年前,邪祟横空出世,袭击各地的人妖魔,三界民不聊生,四处生灵涂炭,堪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而与邪祟一起名震三界的,还有天机阁少阁主无运。
那把木制轮椅所过之处,邪祟尽散,天光重现。
她像是天道赐给人间的救世主,怀着救济万民的志向,一路行一路停,所过之处,屠杀终止,生机重焕。
而天机阁也成功将其身上“脆皮算命师”这一标签撕掉,阁中所有徒子手持阵盘,四处奔波,救人于水火之中。
一时间,天机阁名声大噪。
只是,被救赎者们没有注意到那推着白发女子四处奔走的黑衣男青年越来越恐慌的神情,紧紧握着轮椅的手因紧张害怕而爆出的青筋。
总算过了一年,无运几乎走遍了三界各地,但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邪祟依旧源源不断地涌来。
这两年,已和邪祟对抗了一年的三界众生早已麻木。
只是——
在地上突然出现白色光点是什么?连成的那些纹路又是什么?邪祟怎么突然消失了?被他们誉为救世宗的天机阁的徒子为什么跪在了地上?那位少阁主呢?怎么再也见不到她了?
但是,麻木的脸上笑容逐渐绽放,不停驱使灵力的双手终于垂下。
他们终于得救了!
而众人不同,天机阁众门徒依旧悲恸跪地,长袖被润湿,黑发寸寸染白。
徒子们再次仰头时,看向了一望无际的苍穹,最后一点白光在那里消逝殆尽。
“少阁主,一路走好。”
最后他们还是救不了那个与他们一同长大的少阁主,救不了那个看似冰冷实则温柔入骨的女子。
他们知道那是少阁主的命,可是他们还是会怨,为什么偏偏是她!偏偏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天机阁阁主扫视四周,到处都是百废待兴的模样,她突然想起了她第一次遇到无运,似乎也是在这样荒芜破败的环境。
那时候脏兮兮的小孩缩在角落里,啃着干硬的馒头,因为太过专注,并没有意识到有人在靠近她。
立于世而不沾因果,怀大才而龟缩一方,天生的能量容器。那时候天机阁阁主这样想着。
于是她把那个小孩带回了天机阁,尽心教养,细心照料。
她给小孩取名叫无运,她教小孩天机阁最好的功法,她还夸赞小孩曾经被无数人鄙视害怕的白发银眸……她做了很多,就像是下意识地在弥补什么。
可是,投入的心力越多,就越难割舍。
她看着自己养大的小孩儿一步步成长起来,一步步接管了整个天机阁,一步步修炼到了顶峰,她越发不忍说出那个事实。
“阁主,我从来都知道。”白发女子清冷的声音撕开了这些年她一直试图掩盖的事实。
“为苍生而死,亦是吾之所愿。”
是啊,自己的徒儿在算命一道上从来天赋异禀,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命呢。
阁主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发女子的身影消失在浓密的雾气中,像是承接某种义不容辞的使命。
……
如果既定的命运是走向死亡,那我希望我的生命能撑起更多人的生命。
所以,无运从来不悔,为学上古阵法折了一双腿她不悔,为观摩天地引神之奥秘近乎眼瞎她不悔,为救众生耗费精血她不悔,哪怕到了最后,她布好上古阵法以自己的魂体和身躯为祭,从此身陨道消她也不悔。毕竟,用一条生于微弱的命去换一个太平盛世,太值了,不是吗?
只是,大概还是会辜负一些人吧。
意识消散前,无运的视线在南边高耸入云端的雪白山巅上一扫而过,最后定格在黑衣男青年红透的眼眶上。
阿迟……
黑衣男青年看着最后一点白光消散,再也抑制不住,哭声从小声呜咽到放声大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黑发染雪。
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喜欢,他们就再也不可能了。
……
元玺挥手收回水镜,五年里发生的一切让她一时难以平复。
她缺席的五年里,错过了太多。
“少阁主……”
带着歉意的声音在竹屋里响起,然后随风消散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