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时间,谢长佳终于下地走路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要说个中原因,绝对离不开谢安玄那只收了三分力的三鞭和府医安惪的日夜辛劳付出。
感谢她们,让本该只用躺一周半月的谢长佳能在床上调休三月之久。
谢长佳下床的第一件举动,便是把他那位正在山上礼佛的妻子给请回来。
但谢长佳受了三鞭重伤在床礼夫人都不曾回来,他又缘何会觉得他这一召,人就会屁颠屁颠地回来?
也就可想而知,谢长佳费了多大力才把人叫回来的。
他把人叫回来也不是为了其它,就为了给谢安玄安排婚事。
谢安玄略一思索便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由有些疑惑,她都把对他的孝心踩在脚底了,他是怎么敢认定自己还会乖乖听话的?
难道礼夫人有什么催眠的法子,能让她言听计从?
谢安玄嗤笑一声,除非她亲娘谢长恩死而复生站在自己面前,她倒能考虑考虑。
当然,也只是考虑了。
谢安玄将酒倾倒在院子里那棵古木前,泛着些许醉意的眸子半阖,接过谢安恒递过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谢安恒接过碗便坐回了石凳上,把碗往桌上一放,又开始放空思维了。
在她打探到的消息里,礼夫人礼蓬舟跟长姐一样神秘,与谢长佳婚后第二天,她便捧着两掌宽的金塑菩萨,从谢家徒步走上山寺,此后便长居古寺,不曾下山。
在龙飞镇这样一个相对闭塞的地方,这已经算是一个大新闻了,直到如今,还有好事者对此津津乐道,说谢长佳强娶女菩萨,定要遭天谴。反倒是礼蓬舟,受到不少佛教信徒的推崇,一时间名声大噪,去山寺求佛者络绎不绝。
谢安恒心道:谢府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厉害。
谢安玄躺在躺椅上,抬眸看了一眼谢安恒,心道:谢府的女人,秘密一个比一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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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礼蓬舟回府了,跟她上山一样,她回府的动静依旧很大。
谢家八位壮仆抬着一尊金塑的菩萨像从山寺回来,礼蓬舟身穿粗布衣,戴菩提头冠,落后菩萨像半步,眼眸低垂,手捻佛珠,竟与菩萨的神态有几分相像,周围围观者不知是被气势所摄,还是怎的,一时鸦雀无声。
等轿子过去了,人群里的议论声才哄然爆开。
依旧是一边倒的言论,或许是那尊金制菩萨像和女人明显的信徒姿态过于显眼,这次众人对谢长佳的批判更狠了。
无人注意处,女人唇角翘起一丝不明显的弧度,一时间,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割裂与和谐,半面菩萨像,半面妖邪容,却极为恰当地融合在她的脸上。
谢安玄坐在茶楼窗边,俯视下方金光闪闪的菩萨像和看似低调的素衣女子,眼中染上了几分兴味。
看来,谢府要热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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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本是谢安玄的母亲谢长恩的谢府,谢长佳只是谢家家生子的男儿,原名长佳,本没有资格沾染谢家家主的位置,但奈何谢长恩看上了谢长佳年轻时那张美人脸,招他做了赘婿。
谢长恩的母亲父亲只有她这一个孩子,加上谢长佳也算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对这桩婚事也就没有多加阻挠。
谁知,养出了个白眼狼。
谢长恩母亲父亲的身体不好,只撑到谢长恩怀孕便双双感染风热离去,徒留一个在孕期大悲大恸的谢长恩。
刚诞下谢安玄不久,谢长恩在一次出府散心时意外走失,过了半月,谢长佳被官府召去认领了一具腐烂的女尸,从衣料上来看,正是谢长恩生前所穿。
将谢长恩风光大葬后,谢长佳便慢慢暴露了真面目,整日奢靡度日,对待下人动辄打骂,那段时间又被人骗去赌钱,短短半月,谢府一半家产都被他输了去,见他还不知悔改,谢长佳的母亲木芸心中的悔恨歉疚压垮了自己,趁人不注意,她在谢长佳的卧房悬梁自尽了。
三尺白绫结束这个质朴女人的一生。
谢长佳幡然醒悟,跪在木芸尸体前痛哭流涕,此后再没沾染过赌.博。
母亲死了,谢长佳决心要找一个贤良女子来帮忙照顾家庭,便请媒人去找合适年龄的女子说亲。
可这龙飞镇不大,谁不知道谁啊,正经人家根本不愿意让女儿过去受苦,最后费尽千辛万苦谢长佳才娶到了续弦,也就是礼蓬舟。
礼蓬舟成婚的前一日,有一道人路经谢府,拜访了谢长佳,然后带走了谢安玄。
那道人便是后来谢安玄的师傅,道号明己。
谢长佳对谢安玄这个前妻的孩子并没有什么爱心,一听明己说要用什么道家五炁来养谢安玄,立刻就跟甩烫手山芋似的,把人丢给了老道人。
然后,明己带着尚不满一岁的玄安——明己取的道号——回到了道观。
此后一待就是十四年。
礼蓬舟新婚后上了山,谢长佳去闹过几次,但每次都被礼佛者唾沫星子淹没不战而退,后来再不敢去找礼蓬舟。
又过了几月,他终于又哄来一位女子,娶其为平妻,也就是谢安恒的母亲安良,十月后安良难产去世,安惪深知谢长佳的德行,若说谢安恒是女孩他必定像对待谢安玄一样恨不得立刻抛出去,于是她收买了产婆谎称谢安恒是男孩。
果真,谢长佳立刻高高兴兴地抱起谢安恒,大笑谢家有后。
年纪轻轻就已成为谢家府医的安惪候在一旁,低眉顺眼,看着谢长佳影子的眼神里却迸射喷薄而出的恨意。
再留你二十年。
安惪想。
于是,谢长佳又安稳活了十三年,直到昌平十九年,也就是这一年。
谢安恒落水,谢安玄归家,礼蓬舟高调回府,这一系列事情都发生在这几个月。
主院那边谢长佳正在为礼蓬舟办接风宴,请了他的几个狐朋狗友和他认为的“忠仆”来吃饭,谢安恒作为他的“长男”自然也去了,唯独没让谢安玄这个长女去,吃食也没送来。
玄篁手中长刀舞得虎虎生威,一刀一刀似要破开空间距离去劈在谢长佳身上一般。
谢安玄和玄兰悠闲地坐在房顶赏月,还时不时指导一下玄篁,这让玄篁更心烦了!
她一怒之下提着刀便要扑上房顶来砍她俩。
谢安玄朝玄兰眼神示意了一下,玄兰便抽出腰间软鞭,勾住玄篁的长刀就将其扯上了房顶,接过长刀后顺手挽了个刀花。
玄篁气得心梗,她看着又重新在房顶坐下的玄兰,破口大骂:“呆兰子,谁是你姐呢!”
玄兰一本正经地回答:“是你,但是师傅说,我们下山要听师姐的。”
谢安玄哈哈大笑,拍了拍玄兰头发毛糙的头,道:“好师妹!”
玄篁瞪了两人一眼,背过身去生闷气。
谢安玄一瞧,心道这次真把人惹恼了,便翻身下了房顶,凑到玄篁身边,软下声音央求道:“好师妹,好师妹,莫气了,并非师姐是个软泥团子,而是这次不需要我们出手,谢府自有人收他。”
玄篁一听谢安玄刻意软下来的声音,心里那股子气就瞬间消了,但她还是板着一张脸,假装还没消气。
“好师妹~”
“谁都是你的好师妹!还有一个——好妹妹~”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
谢安玄微微侧身掩饰了一下笑意,才转过来继续说:“至多一月,谢府主事人就会更换,不过师妹若是实在生气,师姐也可以杀了他,不再让你受气。”
玄篁惊诧地抬头去看谢安玄,见她此刻笑得温柔缱绻,眉眼间不复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贵与薄情,但玄篁清楚,师姐没有开玩笑。
蓦地,玄篁下山几月的心终于落到实地,因为她知晓,师姐原来从未被血缘所困。
玄篁本以为师姐下山是对亲人仍有留恋,加上师姐在府上行事一向低调,她忧心师姐心念着血缘亲情,于是便从未对谢长佳真正下过狠手,只是实在生气时会忍不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然,她在谢府上生气的日子很多就是了。
不过,这三月谢长佳瘫在床上,玄篁已经许久没发怒了,今晚还是这三月来头一次。
言归正传,玄篁看出了师姐此刻对她有多温柔,对谢长佳就有多凉薄,她毫不怀疑,自己此时此刻只要点一点头,师姐就会立刻提剑杀到主院去。
玄篁难以抑制地弯唇,却又矜持地挡了挡,她扭过头,声音透过布料瓮声瓮气的:“师姐都这么说了,我再等一个月又何妨。”
很明显是消气了,谢安玄眸中含笑,心下稍缓,语气依旧温和:“师妹拭目以待即可,这几天,府里会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