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倾泻,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凄厉的哀鸣。楚明霄指尖抚过鎏金匣底机关,明黄绢帛露出的一角刺得元宏帝瞳孔骤缩。
\"太子给您的钥匙——\"机关转动声如骨节断裂,\"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匣中血诏完全展开,永和二十三年的朱砂印鉴艳如新血,\"就像当年您骗先皇饮下的那杯'安神汤'。\"
\"竖子——误我啊!\"
杜如晦的嘶吼如夜枭泣血,枯爪般的手指猛地撕向胸前补服。金线绣制的仙鹤被生生扯断长喙,鹤眼处的珍珠\"啪\"地崩飞,在龙纹金砖上滚出丈远。
他喉间翻涌的血沫喷溅在残鹤之上,将雪白丝缎染成狰狞的暗红。指甲缝里嵌满扯碎的金线,随着他捶打胸膛的动作,在官袍上拖出数道血痕。
楚明霄的指尖在诏书上微不可察地一颤。明黄绢帛在殿内烛火下展开,边缘暗褐的血渍蜿蜒如蛇。他声音冷峻似铁:
\"永和二十三年九月十七,先帝口述,淑妃执笔——\"
话锋忽然戛然而止。
\"不可能......\"他眉头深皱,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喃。这字迹千真万确是母妃手笔,可当年母妃明明被他......
“霄儿……不可……”元宏帝踉跄着扶住龙椅,冠冕珠帘剧烈摇晃,伸出的手在虚空中颤抖。这个曾为帝位弑父的君王,此刻龙袍下的身躯佝偻如朽木。
楚明霄突然看清了父皇眼底的恐惧。那不是对失去权力的畏惧,而是深藏二十年的、刻入骨髓的悔恨。当年那个年轻的帝王,以为用鸩酒能换来江山永固,却不知毒杀挚爱的同时,也永远囚禁了自己的灵魂。
与此同时。
杜如晦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笑:\"宁王殿下,老臣早就说过——\"他染血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有些真相,不如永远埋在地底。\"
楚明霄眼中寒芒乍现,周鼎的玄铁战靴已裹挟着劲风狠狠踹出——
\"砰!\"
杜如晦如破布般倒飞出去,撞在蟠龙金柱上。一枚泛着幽光的蟠龙玉玺从他袖中跌落,在青砖地上弹跳两下,\"咔\"地裂作两半。
殿外暴雨如天河倾泻,冲刷着汉白玉阶上经年的血垢。雨水在螭首排水孔中激荡奔涌,将沉积二十年的谎言与罪孽尽数卷入阴沟。
楚明霄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被苏澜一温暖的手掌紧紧包裹。她掌心传来的温度,竟比那传国玉玺上蟠龙的金鳞更为灼热,一寸寸融化着他骨血里凝结的寒冰。
\"王爷……\"苏澜一指尖拂过他腕间暴起的青筋,触到脉搏里奔腾的痛楚。这双手本该执笔绘梅、仗剑杀敌,如今却不得不揭开血淋淋的真相。
\"王妃且看。\"楚明霄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再次掀开泛黄的遗诏。苏澜一凝眸细看,诏书中央,\"太子秦枭\"四个簪花小楷赫然在目。
\"怎会……\"她指尖悬在诏书上空,声音哽在喉间。
楚明霄闭了闭眼,指腹摩挲着字尾那点朱砂,那是婉转的收笔母妃特有的朱砂点饰——正是她生前最爱的妆点。
元宏帝的龙纹皂靴踏过满地碎玉,在诏书前驻足。他指尖轻触那行小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许久才缓过来。
元宏帝的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身形忽然佝偻下去,龙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中黯淡无光。
\"竟是如此......\"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个字都裹着岁月的砂砾,\"朕虽未害你母妃性命,却终究......\"枯瘦的手指抚过那行小楷,\"有负与她。\"
一滴浊泪砸在诏书\"秦枭\"二字上,将那点朱砂晕染成血色的花。
杜如晦喉间突然迸发出夜枭般的嘶吼,暗红的血沫喷溅在御案蟠龙纹上:\"先帝若知道......\"他枯瘦的手指抓挠着脖颈,扯出条条血痕,\"他亲手培养的太子竟为个女人......\"
\"铮——\"
玄铁护手捏碎龙纹案角的巨响震彻大殿。楚明霄掌心被木刺扎得血肉模糊,鲜血顺着鎏金龙纹滴落,在诏书上晕开朵朵红梅。
苏澜一剑光如雪,刹那间挑开杜如晦的绛紫官袍,在她眼中这种叛国之人根本不配为官。
\"杜相老眼昏花了。\"剑锋映出她凛冽的眉眼,\"大俞不需要的是你们这些——\"寒光闪过,官服碎片蝴蝶般纷飞,\"在龙椅下钻营的硕鼠!\"
她骤然回腕收剑,剑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凛冽的寒芒:\"苏家军效忠的从来都是社稷黎民,而非......\"
\"而非蛀空社稷的蠹虫!\"楚明霄将遗诏重重拍在御案,震得砚台墨汁飞溅。他攥紧苏澜一的手转身便走,玄色披风在殿门处划出决绝的弧度。
真相既白,前朝遗诏这个悬在头顶二十年的利刃终被取下。至于杜如晦——
他余光瞥见元宏帝颤抖着拾起断裂的玉玺,老皇帝眼中腾起的杀意,比方才那场暴雨更骇人。
\"霄儿......\"元宏帝的呼唤碎在唇边,九旒冕上的玉珠剧烈碰撞,如冰凌相击。他踉跄着向前两步,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徒然收拢——
恍惚间又看见二十年前那个雪夜,淑妃解下凤冠掷于金阶,单薄的中衣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独自一人决绝地走进冷宫,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暴雨如注,冲刷着宫墙上蜿蜒的血迹,在螭首排水口处汇成猩红的漩涡。
苏澜一望向殿外,雨幕中刀光剑影交错——杜如晦经营三朝的党羽,岂会束手就擒?但钦龙卫的玄甲正如他们的名号,是连真龙都敢羁绊的利爪。
今夜怕是要委屈爱妃独守空闺了。\"楚明霄执起她的指尖轻吻,凤眸里漾着的委屈,活像只被夺了肉骨头的狼犬。
苏澜一险些被他气笑,\"王爷莫要自作多情,本帅还要去军营犒赏三军,忙得很。\"她抽回手,故意板着脸,执伞出了宫门。
宫门外,秦曜的马车檐角正滴着雨,月白车帘上银线绣的云纹在朝阳中流转,像极了——嘉阑关晨曦图上未干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