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缇真予道，“我觉得……他们与这里的每个人没有什么不同。”
“嗯，我也觉得他们与这里的每个人没有什么不同。”
红缇真予又轻轻问，“那你，欢迎他们吗？”
“什么？”祁素逸歪头看他。
“嗯……如果逸儿身边有这样的异魂者，你会接受他们吗？”
祁素逸看着他的眼睛，轻轻一笑，“真予哥哥，你问的不对。”
红缇真予内心紧张地看着她，“有何不对？”
“真予哥哥会接受身边所有的人吗？”
“……”红缇真予明白祁素逸的意思了，“逸儿的意思是，你是否接受一个人，与他是不是异魂无关？”
祁素逸点头。
“那如果你身边有让你接受的异魂者，你会暴露他们吗？”
“暴露他们？”祁素逸不解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因为神门要抓他们，神门会拿他们试炼，那样会剥夺他们的生命，让他们魂飞魄散。”
祁素逸皱了皱眉，道，“真予哥哥，你这般同情他们，那你可想过不是异魂也会被抓去试炼的人？真予哥哥难道想救他们每个人吗？”
此话令红缇真予醍醐灌顶，怔在原地，身为神门少主，他很早前就知道每个神门都有试炼奴隶，但因为红缇门长老不愿意他接触术法，所以他对试炼奴隶了解不多，但是他知道，除了试炼奴隶，被带去试炼的还有神门弟子，红缇门就这么干过，而且这还不是神门做的最过分的事，最过分的还得是他们为了使用禁术，要神门亲脉弟子放血牺牲的，那些人就不无辜吗？
他们与异魂者差在哪里？异魂者只是比他们更有试炼价值，所以神门才会更想抓他们，在异魂者之前，不也有很多人被带去试炼的吗？实际上，异魂者和本地人根本没差什么，他们同样活得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会老会死。
“你说得对。”红缇真予怔怔地看着她，“大家都没什么不同……”
“真予哥哥，如果那些异魂者是因为怕被抓去试炼才让你救他们，那我觉得不值。”祁素逸道。
“为什么？”
祁素逸道，“因为这只能证明他们没用，他们既隐藏不好自己，又保护不好自己，要是他们足够有本事，怎会怕这些？”
“那如果……他们只是单纯想要回家呢？”
“嗯……”祁素逸点了点自己的下巴，认真思索，“那不好说，但我觉得为了回家，牺牲那么多人是不对的。”
“是不对。”红缇真予眸光一暗，“是我不知轻重，不顾后果……”
祁素逸摸着他的脸，道，“真予哥哥，你别难过，你已经在努力救他们了。”
“不够的……”红缇真予很清楚自己能做到的极限，他可以让受伤的人恢复，但他不能让死人复活，而招魂阵法之事发生至今，已经死了很多人……
“没事的真予哥哥，打仗也会死很多人，有天灾也会死很多人，生命本就在不断更替，这是很正常的，会死掉的人，只能说明他们不够强大，运气不够好。”
红缇真予阖眼，将她紧紧抱入怀中，闷闷道，“逸儿，不论是谁，都没有权力剥脱他们的生命。”
“……”
“如果我说……”红缇真予鼓起十分的勇气，低低道，“我是异魂者……”
祁素逸猛然睁大双眼，将他推开。
红缇真予愣住了。
“你说什么？”祁素逸皱眉看他。
红缇真予全身僵硬地看着她，“逸儿，我想坦诚地告诉你，我是异魂者。”
祁素逸不敢置信地后退，“你……”
红缇真予看她不断后退，心里有些害怕，可是他觉得，两个人要在一起，应当做到坦诚，这一步，他迟早是要迈的，这个秘密，他迟早是要说的。
“十三年前，不知何故，我来到这里，进入红缇真予的身体里，此后，我一直以红缇真予的身份生活，那个时候，我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再回原来的地方，直到四年前，有个道士跟我说我们有可能回去，我才开始有了回去的打算，招魂阵法那次是我等了多年的机会，那天，我不仅是为了送走其他意外来到这个地方的异魂者，也是，为了送走我自己。”
祁素逸神情呆滞地看着他。
“我离开的计划里，没打算伤害任何人，可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神门这十几年对我的影响，我没想到自己的魂魄早已跟这具身体紧紧联系在一起，难以分开，可是那天我实在不愿放弃那可能是我离开的唯一机会，才会一味加强术法之力，以致给北陆招来无妄之灾。”
“……”
“那天，我回家了。”提到回家之事，红缇真予却觉得心头一哽，因为他看到祁素逸陡然露出的委屈神色，“对不起……”
“……”
“那天之后，活过来的是真正的红缇真予，但我与这具身体的联系太紧密了，以致我回家之后还能通过这具身体知晓这边发生的事，我从未想到原来的红缇真予没有死，更没想到因为我的自私让北陆死那么多人，我很懊悔，一直很想弥补，瑰落之前问我是何时研制出那个吸取术法之力的阵法，你也问过我，我答不上来，其实那就是我在家中时研究出来的，我想尽自己所能帮帮因我受到伤害的人，想让红缇真予帮我把这个阵法传递给神门，让他们多救一些北陆的百姓，可要与这边的红缇真予联系上实在不易，我用了很多办法，才成功与他联系上一次，但那次我没能将阵法的信息传递给他，后来他的魂魄变得越来越虚弱，我就更无法再联系上他。”
“……”
“在剑之国，邱单将红缇真予放走后，红缇真予已没了气息，我才因此得以再回这具身体。”
“……”
“逸儿，这就是我……一直瞒着你的事情。”红缇真予定定地看着祁素逸，“当年到此，非我本意，所以我对回去一直都有执念，但这次，是我自己愿意来的。”
“你回来干什么？”祁素逸冷冰冰道，“你就不怕，你这一回，今后再也无法回家么？”
红缇真予轻轻摇头，“我回来之前，就已做好不再回去的准备，我自知罪孽深重，过错难以弥补，哪怕不必拿命抵罪，这一辈子不管怎么做也无法全部偿还，但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呵。”祁素逸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忘了本公主说过的话，我说过，你不要以为我为了你什么都能忍受！今日你既敢与我说这些，想必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红缇真予一动不动地看着祁素逸，脸上没有任何喜怒哀乐。
“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等我回到北陆，你就死定了！”
红缇真予沉默了好一会，语气平缓道，“逸儿，我不会杀你的。”
“不准这么叫我！”祁素逸紧紧拧拳，“我讨厌你！”
“讨厌”二字深深刺痛了红缇真予的心口，他侧过身，不让她看见自己的难过，但他站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祁素逸，却见祁素逸远远避着他，像是非常厌恶他的样子。
红缇真予触目崩心，悲伤肆虐，胸口沉闷地有些发痛。
二人双双沉默良久。
最后，红缇真予轻轻道，“我送你回去。”
——
与宫魇和知余作了简单的告别，红缇真予就带祁素逸离开了，回去的路上，祁素逸都非常排斥红缇真予的触碰，一到岸上，立刻就将人甩开。
自从他们去了九宫，岸上就一直驻守着祁素逸的护卫，因此祁素逸一上岸，护卫们就都现身到祁素逸身前，听候差遣。
祁素逸横了红缇真予一眼，带着护卫离开了。
红缇真予愣愣地看着离开的一行人，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掩去了眼中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