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夜色最浓。
京城,刑部尚书徐向高的府邸深处,书房的灯火却依旧亮如白昼。
空气里,没有墨香,只有一股几乎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紧张。
檀香木的八仙桌旁,围坐着六部九卿中,好几位跺一跺脚,就能让京城官场抖三抖的实权人物。
户部左侍郎,工部尚书,大理寺卿。
这些人,平日里分属不同山头,此刻却如一群被猎犬围困在洞穴里的狐狸,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名为恐惧的光。
“消息……确定了吗?”
户部左侍郎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那只端着茶杯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手,他却浑然不觉。
“确定了。”
坐在主位的徐向高,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只是那张总是挂着和煦笑意的老脸上,此刻却找不到半分温度。
“陛下的旨意,半个时辰前下的。明日早朝,金銮殿,三司会审,陛下亲审。”
“审的,是国舅李威。”
“审的,也是方正那个疯子。”
“更是审我们!”
大理寺卿猛地一拍桌子,那张素以铁面无私着称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狰狞与恐慌。
“那个方正!他简直就是一头疯狗!他查抄漕运总督府的时候,连府里养的一条狗都没放过!说是要看看那狗的肚子里,有没有吞下金珠!”
“我们给李威的那些孝敬,他……他怕是已经全都查出来了!”
一时间,书房内,人人自危,几位尚书侍郎的脸上,冷汗如雨而下。
他们与李威的勾结,不仅仅是收受贿赂那么简单。
他们利用职权,为李威的私盐贸易大开方便之d,从那足以动摇国本的巨额利润中,分得一杯羹。
这桩桩件件,若是被捅到金銮殿上,掉的,可就不是乌纱帽了。
是人头。
“慌什么!”
徐向高冷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如一柄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天,还没塌。”
他缓缓站起身,踱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庭院,眼神阴鸷得如同蛰伏的毒蛇。
“陛下要审,我们就让他审。”
“只是,这案子怎么审,话,该怎么说,我们,得提前定个调子。”
众人立刻噤声,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位官场不倒翁,他们的主心骨。
“第一,”徐向高伸出一根手指,“李威的罪,我们不能硬保。那些账册,想必已经落到了皇帝手里,保,就是自寻死路。”
“我们要做的,是攻其必救。”
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众人。
“我们要攻击的,不是案子本身,而是办案的人!”
“方正!”
“此人以酷烈手段,在江南大兴冤狱,屈打成招,伪造罪证!他所呈上的一切,皆来路不正,根本不足为凭!”
“我等明日在殿上,就要死死咬住这一点!将他,彻底打成一个为了邀功,不择手段构陷忠良的奸佞小人!”
工部尚书眼前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我们不谈李威有没有罪,我们只谈方正办案,合不合规矩!合不合体统!”
“不错。”
徐向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第二,要将水搅浑。”
“方正一个七品编修,毫无根基,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敢直接对国舅爷下手?”
他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遥遥望向了皇宫的方向。
“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
“其目的,就是要借着一个疯子的手,打击太后,打击李家,动摇国本!让陛下,背上一个刻薄寡恩,不孝嫡母的千古骂名!”
“我等明日,要字字泣血,句句含冤!我们不是在为李威辩护,我们是在为陛下着想,是在为皇家颜面,为大玥的江山社稷,清除奸佞,拨乱反正!”
“我们,是在清君侧!”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一道惊雷,在书房内炸响。
满座皆惊。
随即,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便化作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们明白了。
这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用道德,绑架皇帝。
用祖制,攻击新贵。
用一场看似为国为民的表演,来掩盖他们那即将被揭开的,肮脏的罪恶。
这种做法,失败了才叫挟天子以令诸侯,失败了才叫犯上作乱。
而成功了,这就是一次完美的清君侧,就是骨鲠直谏、必将青史留名,受万人敬仰!
一场针对方正,更针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年轻帝王的阴谋,在这间密不透风的书房里,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