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得飞快。当天下午,宫里太监就来了,传陛下口谕:明天圣驾亲临西市,看这“新奇路”。
第二天大早,日头不错。西市口那条水泥路被水冲得发亮,看着更平更结实。路两边,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清出了道,老百姓被拦在外围,伸长了脖子看。
远处传来净街的呼喝,跟着是整齐的脚步声。明黄色的仪仗慢慢过来了。皇帝坐的御辇,八匹高头大马拉着,稳稳当当驶上了水泥大道。
御辇里,李世民坐得端正。车轮子压在又硬又滑的路面上,只有一点点“沙沙”声,几乎被脚步声盖住了。车稳得感觉不到颠。李世民脸上没啥表情,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惊奇。他撩开侧帘一角,瞅了瞅那平得像镜子的路面。
御辇在路中间停下。李世民扶着太监的手下车。房玄龄、杜如晦(被随从扶着,脸色比上次更难看)、长孙无忌这些重臣紧跟在后。
脚踩上水泥路,硬邦邦的劲儿透过靴底传上来。李世民还用脚尖使劲碾了碾地,纹丝不动。他又低头看了看路边水泥砌的小排水沟,雨后剩的水正顺着沟流走。
“恪儿。”李世民声音平平。
李恪赶紧上前一步:“儿臣在。”
“此物,便是‘水泥’所筑之路?”李世民点了点脚下。
“回圣人(李世民称圣),正是。”
“如何得来?”
“禀圣人,”李恪早打好了腹稿,“这是用火烧石灰石和黏土弄出来的粘合东西,再加点石膏,磨成粉。用水搅和,能捏形状,干了就跟石头一样硬。”
“花费多少?比打土路、铺石板怎样?”
“回圣人,主要费在烧火用的石炭(煤)和人工上。但东西好找,做起来快,铺路比打土、铺石板快得多。要是石炭买得多,还能更便宜。而且这路结实,雨水冲不坏,长远看,省下的是年年修路补路的徭役和钱粮!”
李恪嗓门提了提:“这玩意儿用到漕运码头上,不怕水冲;用到边关城墙上,墙根更牢;用到长安各坊里,再下大雨,百姓不用踩泥巴,坊里排水快,能防积水防脏污!这是利国家、利军队、利百姓的好东西!”
李世民安静听着,眼光在那平路上来回看,又扫过远处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他身后,杜如晦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却露出赞同,低声说:“钻研器物,解决百姓疾苦,是大善事。”房玄龄也轻轻点头。
长孙无忌板着脸,眼神阴沉。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头:“嗯。此物…确实有用。”他抬头,目光朝恪记工坊那边望了一眼,“蜀王李恪,献上这利国便民之法,该赏。”
他想了想,对太监说:“传旨,赐恪记工坊‘利国便民’金匾一块!”
“儿臣谢圣人隆恩!”李恪道谢。
金匾!虽然不能直接花,但这招牌够硬!官方认证啊!
……
谢完恩,李恪瞅准空子,上前一步躬身:“圣人,儿臣还有点事想禀报。”
李世民看向他:“说。”
“圣人,”李恪态度恭敬,话说得清楚,“这水泥方子,不是天上掉的,是恪记几十号工匠,费尽心思,一遍遍试,失败无数次,才碰巧弄出来的。中间花的钱粮,海了去了。”
他抬起头,眼神实在:“圣人,要是把这方子白白送给朝廷,恐怕冷了天下工匠琢磨新东西的心。儿臣大胆,求圣人恩准一个办法,叫‘特许专营’。”
“特许专营?”李世民眉头动了动。
“是。”李恪解释,“就是请圣人下旨,定个十年期限。以后朝廷和地方官府搞工程,像修路、筑城、建粮仓这些,要用水泥,就按用了多少,给恪记工坊一笔钱,叫‘物料钱’。这是头一条。”
“第二条,民间盖房子、修园子、铺子装修要用水泥,恪记工坊可以把买卖权交给信得过的商户,或者恪记自己卖。赚的钱,恪记愿意按成数交给国库。”
他最后放出好处:“要是朝廷有官道、城墙要修,恪记愿意用最实在的价钱接下来,保证工期保证质量!既省了朝廷征发徭役的麻烦,工程进度还能快不少!”
李恪话音一落,大臣堆里立刻有动静了。
房玄龄摸着胡子想了想,第一个开口:“圣人,臣看蜀王殿下说的,在理。重赏搞出新东西的人,好东西才会越来越多。这‘特许专营’,既让工匠的心血不白费,朝廷也能得好处,还解决了工程难处,三全其美。”杜如晦喘着气,也点头:“臣附议。有利可图,事情才能长久。”
“胡闹!”长孙无忌声音带着火气,他跨出一步,对着李世民拱手,“圣人!奇技淫巧,终究不是正道!哪有跟国家争利的道理?这种利国利民的东西,就该献给朝廷,由工部统一造,让天下百姓都受益!要是准了他专营收钱,不是助长商人拿技术图利的歪风?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长孙尚书这话不对!”李恪立刻顶回去,语气恭敬但一步不让,“没好处,谁愿意砸大钱搞新东西?工部匠作监,按老规矩办事,他们自己琢磨出过这种好东西吗?要是交给工部去弄,慢吞吞的,花的钱恐怕比恪记还多!而且‘特许专营’不是独霸买卖,朝廷只需出点物料钱,就能得到比老法子结实百倍的工程,省下大把人工钱粮,这不是给国库开源节流?要说惠泽天下,恪记把水泥卖给民间用,不正是惠泽?”
“你……”长孙无忌被堵得说不出话,脸更黑了,“强词夺理!圣人……”
李世民一抬手,两边都闭嘴了。
他眼神深得很,在李恪和长孙无忌脸上扫过,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硬邦邦的水泥路。
他当然听明白了李恪的意思——那“物料钱”最后可是有一部分能进皇帝自己小金库(内帑)的。
他沉吟着,没立刻拍板:“此事…容后再议。杜卿?”他转向杜如晦,想听听这位老伙计的看法。
杜如晦刚想张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冲上来,他弯下腰,咳得浑身发抖,脸色从白变红又刷地惨白,额头全是冷汗。随从慌忙给他捶背。
李世民眉头紧锁,眼里满是担忧:“杜卿病体沉重,不宜劳神。来人!快送杜相回府静养!”
李恪看着杜如晦被搀上软轿那虚弱样,心里咯噔一下:
糟!老杜这身子骨比想的还悬!看来弄玻璃瓶子提纯烈酒消毒,或者搞点更干净的蒸馏水提药,得赶紧安排上了!救人命要紧!
……
圣驾回宫。当天下午,一块金漆闪闪、李世民亲笔写的“利国便民”大木匾,敲锣打鼓送到了恪记工坊门口。
匾额被小心挂上工坊大门正上方,太阳底下晃眼得很。工匠们围着看,个个激动得脸通红。
李恪仰头瞅着那四个金字,咂咂嘴,对凑过来的长孙冲小声嘟囔:“啧,咱这位圣人,真是…会省!赐块刷金漆的木头牌子,顶多大用?国库里那些铜钱,哪怕拨点‘搞新东西的辛苦钱’呢?抠门!”
长孙冲嘿嘿干笑,没敢接茬。
李恪一甩头,转身对着满院子兴奋的工匠,胳膊猛地一挥,嗓门洪亮:
“兄弟们!瞧见没?御赐金匾!‘利国便民’!这是圣人对咱们的肯定!”
工坊里顿时一片鬼哭狼嚎似的叫好。
“牌子挂上了,咱就得对得起这四个字!”李恪扯着嗓子喊,“光会铺路算啥本事?接下来,用咱们自己弄出来的水泥,给自个儿盖一座真正像样的工坊!要盖,就盖个大的!”
他手一指工坊后头那片空地:“瞅见那块地没?给我起一座‘恪记大楼’!三层!起步!要宽敞,要结实,要亮堂!让全长安城的都开开眼,看看咱水泥盖的楼,到底啥成色!”
“盖大楼!”
“三层!三层!”
工坊瞬间炸了窝!工匠们的劲头被彻底点着了,吼声能把房顶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