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根抹了把额头的虚汗,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玉琴啊,你的意思是……让你三爷爷出面?”
“可……可他老人家,真能管得住你爸妈?”
另一个村干部也担忧地附和道:“是啊,你三爷爷年纪也大了,就算你爸听他的,他也不能总盯着你爸爸吧?”
“你爸他趁着你三爷爷不注意,又去找你了呢?”
李玉琴终于笑了。
那笑容,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狡黠,看得几个老男人心里一咯噔。
“能。”
“怎么不能?”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那三爷爷,一辈子没别的爱好,就一个毛病——官迷。”
“可惜啊,一辈子土里刨食,连个生产队的小组长都没当上,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李大根几人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这跟管教李大壮有什么关系。
只听李玉琴继续说道,那语气,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先生。
“你们是谁?”
“你们是村委会的干部,是咱们村正儿八经的‘官’!”
“你们几个干部一起上门,郑重其事地去找他,就跟他说,村里看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在村里威望也高,准备给他老人家封个‘官儿’当当。”
“封官?”李大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对,封官!”
李玉琴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叫……‘李家村村风村纪监督员’!”
“专门负责监督和处理咱们村里那些为老不尊,苛责虐待后人的不良风气!”
“然后……”
李玉琴的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
“你们再把我家这事儿,当成‘反面典型’,重点提一提。”
“就说这是他老人家上任后,村里交办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案子!”
“你们想想……”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诱惑。
“我敢拿我这条命保证!”
“为了把他这个‘监督员’的官威给摆足了,为了让他能在村里人面前挺直腰杆,显摆显摆他这辈子头一个‘官职’!”
“他保管一天三趟地往我家跑,盯着我爸妈比盯着地里的贼还紧!”
“到时候,别说去城里闹事了,我爸妈就是在家多骂我一句,我三爷爷都能拿着鸡毛当令箭,把他们给训得抬不起头来!”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村干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干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的脑子里,此刻正回荡着李玉琴刚刚那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却精准地敲在他们最脆弱的神经上。
封官。
监督员。
第一个案子。
摆官威。
我的天!
这李玉琴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这简直是一环套着一环,一计连着一计!
她从踏进这个门开始,每一步,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表情,都算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女人,压根就不是来求助的!
她是来下套的!
是来逼着他们这帮村干部,按照她画好的道道,乖乖地往前走!
几个老家伙心里头,那股子寒气“嗖”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以前是怎么看李玉琴的?
哦,李家那个最老实的大女儿。
一个嫁出去了还被娘家当牛做马,拼命补贴三个弟弟的“伏地魔”。
一个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大黄牛。
可现在看看!
这哪里是黄牛?
这分明是一头披着牛皮的雌虎!
她不是没心眼,不是没手段!
她是有的是心眼,有的是手段!
只不过以前,她那满肚子的算计和锋利的爪牙,全都是向外,用来帮衬娘家,帮衬那三个白眼狼弟弟的!
而现在……
这头猛虎,终于把头转了过来,对准了她那个吸血的娘家!
想明白这一层,李大根后背的衣服,已经彻底被冷汗浸透了。
他那张老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好几下,终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点头。
“好!好!这个办法好!”
他一拍大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充满了冠冕堂皇的正气。
“玉琴啊,你放心!这件事,我们村委会管定了!”
“说句不怕你笑话的,你爸妈做的这叫什么事?这简直是丢我们整个李家村的脸!丢我们老李家祖宗的脸!”
“这种为老不尊,欺压儿女,贪占退役军人功劳的歪风邪气,我们作为村干部,必须坚决予以打击和纠正!”
李大根说得唾沫横飞,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正义的化身。
李玉琴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冷笑,脸上却绽开一个灿烂又温顺的笑容。
那笑容,看得几个村干部心里又是一哆嗦。
“大根哥,听您这么说,我这心里啊,就踏实了。”
她柔柔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信赖和感激。
“我就知道,咱们村的干部,都是明事理,肯为我们老百姓做主的好干部。”
“那……我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她说着,话锋轻轻一转,那股子柔顺里,陡然藏进了一根冰冷的针。
“不过话说回来,万一……我是说万一啊。”
“万一我三爷爷这个‘监督员’的官威不太够,没镇住我爸妈。”
“他们要是再跑到城里来,堵着我家的门抢东西……”
李玉琴说到这里,微微歪了歪头,脸上的笑容越发无辜。
“那到时候,我可真就没别的法子了。”
“我总不能再来麻烦各位叔叔伯伯一次吧?”
“我呀,就只能直接去大队部,在那门口……找棵结实点的歪脖子树了。”
李大根:“……”
他脸上的正气凛然瞬间凝固,碎裂,只剩下无边的惊恐和憋屈。
他能怎么办?
他敢说一个“不”字吗?
他敢说“你别去”吗?
他要是敢说,这疯婆子回头就能说他这个村支书默许她爸妈去抢东西!
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玉琴说完这句诛心的话,然后施施然地站起身,冲他们这群人客气地点了点头,转身,推门,离去。
“砰”的一声。
办公室的门被带上。
屋子里的几个老男人,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齐刷刷地瘫软在了椅子上。
半晌,一个干部才哆哆嗦嗦地开口。
“这……这李家的闺女……是成了精了啊……”
李大根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把搪瓷杯都震得跳了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
他冲着屋里的人,几乎是咆哮出声。
“赶紧的!都跟我走!”
“现在!立刻!马上去找三爷爷!”
“你们是真想等着她把绳子套到大队部那棵老槐树上啊?!”
李玉琴心里憋着的那股子气,总算是顺了。
她推开村委会办公室的门,外面的阳光刺得她微微眯了眯眼。
身后,是几个被她拿捏得死死的村干部。
而身前,是一条她这辈子要重新走一遍的光明大道。
她脚步轻快,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爽利,朝着村口走去。
刚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从旁边传了过来。
“哟,这不是我们家大姐吗?”
李玉琴脚步一顿,眼皮都懒得抬。
这声音,化成灰她都认得。
她三弟李国强的老婆,秦晓涵。
秦晓涵抱着胳膊,斜靠在树干上,嘴里嗑着瓜子,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李玉琴。
“怎么着?现在是大城市里的人了,住上楼房了,怎么还想起回咱们这穷乡僻壤了?”
李玉琴缓缓抬起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怎么?”
“这李家村,什么时候成了你秦晓涵的地盘了?”
“我回趟娘家村,还得先跟你这位三弟妹递牌子、打报告不成?”
秦晓涵被她堵得一噎,瓜子皮都卡在了喉咙口。
她就说了一句,李玉琴她至于吗?
上次找他们家要了五百块,难道她心里不痛快了,都不能说两句了?
李玉琴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往前一步,眼神笔直地盯着她。
“还钱。”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像两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秦晓涵的脸上。
秦晓涵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得意和嘲讽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尽褪!
李玉琴看着她这副样子,嘴角的冷笑更深了。
“我活了四十多年,就没见过欠钱的,还敢在债主面前耀武扬威的。”
“秦晓涵,看来是我以前给你们的脸太多了,让你们都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秦晓涵的嘴唇哆嗦着,想骂几句狠话把场子找回来。
可一想到李玉琴是来要钱的,那些骂人的话就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想说几句软话糊弄过去,可当着村口来往的人,她又实在拉不下这张脸。
一时间,她那张脸就像是开了染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煞是好看。
李玉琴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变脸大戏,嘴角的嘲讽不加任何掩饰。
“啧啧。”
“想当年,我那个三弟李国强,眼光高着呢,哪能看得上你?”
“要不是我跟妈说,你秦晓涵屁股大,一看就好生养,能给他们老李家传宗接代,你以为你能嫁进我们李家门来享福?”
“怎么着?”
李玉琴微微倾身,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诛心。
“现在翅膀硬了,敢在我这个大媒人面前摆脸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