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巧玲阴沉着脸,强压住心中的怒火。
对方现在不就掐准了她的死穴,认定宋倩倩除了张树奇再也嫁不出去,想白捡个媳妇进门!
隔壁房间,宋倩倩听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口那股气顶得她几乎要破门而出,大喊一声“我不嫁了!”
可是她不能!眼下不嫁,往后名声只会更臭。
教育局那边都收到了举报信,她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事正在查,铁定捂不住。到时候,怕是张家那破门槛都不让她进!
想到这儿,宋倩倩恨不得立刻把宋玉兰拖出来千刀万剐。
等马巧玲强撑着笑脸送走曹桂香和张凤仙,她才“砰”地撞开门冲出来,声音尖利:“妈!我饶不了宋玉兰!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马巧玲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狠狠剜了她一眼:“光会放狠话顶个屁用!你要是脑子清楚点,手脚干净点,能让人捏住七寸,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想起刚才在曹、张二人面前受的窝囊气,她心口那把火就烧得更旺。
宋倩倩委屈地扁着嘴,带着哭腔:“这能全怪我吗?还不是宋玉兰那贱蹄子太阴险,处处算计我们!”
“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马巧玲烦躁地打断她,“她后天就要嫁给陆奕辰了!你听清楚了没?”
宋倩倩眼中迸射出强烈的不甘:“她凭什么得意?妈,等那贱人结婚那天,我们找人去闹!就说她以前跟人搞对象,自己愿意跟人睡了,回头又反咬一口说是被强暴!管它真假,先让她丢尽脸!”
马巧玲到底多吃了几年盐,一听就皱紧了眉头,厉声道:“蠢!那是让宋玉兰丢人吗?那是打陆奕辰的脸!姓陆的肯娶她,这些烂账肯定早查得一清二楚了。
你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宋倩倩急得直跺脚:“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她骑到我们头上?以后她指不定怎么耀武扬威呢!”
马巧玲阴沉地盯着女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现在顾不上宋玉兰!当务之急是把你和张树奇的事定死!曹桂香和张凤仙那两个老虔婆,摆明了想空手套白狼!
你去找张树奇,把话撂明白,彩礼,自行车、缝纫机,一样不能少!没有?你就跟他闹,往大了闹!至于宋玉兰……”她眼中寒光一闪,“先别动她。”
是她太小瞧了那丫头片子,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处处被动挨打。
马巧玲心里发狠:且让你得意两天,等腾出手来,非得给你来个狠的!让你跟你那短命的妈一样,不得好死!
……
曹桂香午饭后去许家提亲的事,像长了翅膀,不到下午,整个厂区都传遍了,连同葛红梅都知道了:
张家娶宋倩倩,一分钱彩礼不掏!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宋倩倩不值钱,白送都不要!
葛红梅听到风声,立刻兴冲冲跑来跟宋玉兰分享最新“战况”,一进门就看见宋玉兰盘腿坐在炕上,正低着头,灵巧地摆弄着剪刀和红纸,剪出一个个漂亮的“囍”字。
她也来了兴致,凑上前:“我妈说剪这喜字可有讲究,得请儿女双全的婶子来剪才吉利。”
宋玉兰手下动作不停,小心地剪着细处:
“我剪的这些是贴这边窗子院子的。新家那边,姑姑早请好了一位手巧又福气全乎的婶子,明天过去剪。”
葛红梅看着宋玉兰低垂的眉眼,那专注的神情里仿佛沁着一层柔光,整个人都透着股待嫁的甜蜜。
她忍不住感慨:“真想不到你这么快就要嫁人了。我还记得以前咱俩说笑,要找个家里有兄弟的,以后做妯娌呢。”
宋玉兰噗嗤一笑,抬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谁让老天爷自有安排呢?不过嘛,陆奕辰家倒是有个堂弟……”
葛红梅吓得连连摆手:“别别别!那可不行!我最烦那种小白脸了!哎,对了,张树奇家今天中午又去宋家提亲了,听说咬死了不给一分钱彩礼!”
宋玉兰嘴角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以曹桂香那掐尖要强的性子,当初觉得宋倩倩是大学生,还算是高攀。
如今?一个被她儿子睡过、身份还存疑的“假大学生”,在她眼里恐怕连草芥都不如。
不过,这火候还不够。
她还得给宋倩倩和马巧玲那对母女,再添上一把柴,让她们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葛红梅眼尖,捕捉到宋玉兰唇边那抹古怪的笑意,好奇地歪着头:“你笑啥呢?”
宋玉兰立刻敛了神色,抬起头,眉眼弯弯,晃了晃手里刚剪好的喜字,笑得一脸纯真无邪:
“没笑啥呀,就觉得我剪得还不错?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也能帮你剪窗花。”
“囍”字肯定是不行了,这年头计划生育紧,儿女双全太难。
葛红梅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你呀,脸皮越来越厚了,说起结婚一点不害臊,还乐成这样!”
宋玉兰乐呵呵地跟葛红梅东拉西扯,看着日头偏西,便连声催促她赶紧回家。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宋彩霞张罗请来的街坊邻居就早早到了。
大伙儿提着自家的菜板、盆碗、桌椅板凳,热热闹闹地涌进小院。
院子里,有人吆喝着搭起临时灶台,炉火噼啪作响;有人围在水盆边,手脚麻利地洗菜切菜,水声哗啦。
屋里炕上更是挤满了人:几位公认手巧、儿女双全的婶子大娘盘腿坐着,手里拿着红纸和剪刀,专心致志地剪着窗花和更精致的喜字;旁边还有几位大娘,正飞针走线,帮忙赶制新被子。
大家一边忙活,一边忍不住笑着埋怨宋彩霞:“他姑,你这准备得也太赶了,闺女出嫁这么大的事,该早早就张罗起来啊!”
宋玉兰就站在炕沿边,笑盈盈地给婶子大娘们递剪子、分线头,打打下手。看着满屋子的热闹和善意,她只觉得心里像泡在蜜罐里,甜丝丝的。
宋彩霞又忙着分派任务,请了几位稳重的婶子和年轻的嫂子,带着准备好的红纸窗花喜字,去新房子那边布置。
明天送亲,也还得麻烦她们。
大家都知道宋玉兰最近和宋家闹翻了,娘家肯定没人送嫁,都爽快地应承下来。
这忙碌喧闹的一天直到晚上才渐渐平息。
送走了帮忙的邻居,宋玉兰烧了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等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里屋,宋彩霞正坐在炕边,手里捻着一根长长的红棉线,满眼温柔地看着她。
玉兰刚沐浴完,脸颊被热气熏得粉扑扑的,像三月里初绽的桃花苞,鲜嫩得能掐出水来。
宋彩霞朝她招招手,声音里带着笑意:“咱们没那么多老规矩,我怕你明儿一早忙得脚不沾地,趁着现在有空,姑姑给你绞个脸,开开面儿。”
宋玉兰听话地用毛巾把湿发包好,盘腿坐到姑姑对面,微微仰起脸,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垂下。
宋彩霞绷紧了腮帮,嘴里抑扬顿挫地念着开脸词:
“手里拿着红棉线,喜为新娘来开脸。新娘心里喜洋洋,敬烟敬酒又敬糖。一把枣子生麟儿,两把花生落凤凰。左扯三下中状元,右扯三下福满堂!”
每念一句,她手上的红棉线就绷得更直一分。
宋玉兰心头一暖,眼眶微微发酸。
上一世那冷清孤寂的婚姻起点,何曾有过这般带着温度与祝福的仪式感?
绞完脸,宋彩霞仔细收起红线,却没有立刻放开宋玉兰的手。
她粗糙的手掌握住侄女的手腕,力道透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玉兰,打今儿起,你就是奕辰的媳妇儿了。往后的日子,甭管遇上啥沟沟坎坎,你都得给我记牢了,奕辰那孩子,肩上扛的是国家大义!有些事儿,由不得他,也由不得你。你是个明白孩子,遇事……千万别钻那死胡同!”
她浑浊的眼睛紧盯着宋玉兰,像是要把这话刻进她骨子里。
宋玉兰心头一跳,姑姑这话,沉甸甸的。
她试探着问:“姑姑,您是怕我不懂奕辰工作的难处?”
宋彩霞嘴唇动了动,刚想开口。
“哐!哐!哐!”院门突然被拍得山响,急得像是要拆门板!
宋玉兰吓了一跳,看向姑姑:“这么晚了,谁呀?”
宋彩霞眉头拧成个疙瘩,冲宋玉兰一摆手,语气斩钉截铁:
“甭动!你待着,我去瞅瞅!”她利落地抄起墙边的拐杖,颤巍巍却目标明确地走出去。院里灯一亮,昏黄的光晕洒在苹果树下,她杵着拐杖,沉声喝问:“谁?!”
“姐!是我!宋福生!”外面传来闷闷的回应。
紧接着一个带着点急切的女声响起:“姐!我是焕英!快开门呀!”
宋彩霞一愣,脸上瞬间蒙上一层寒霜。
林木泽前天明明回来说,下乡请宋焕英的人碰了钉子,说农忙脱不开身!倒是大妹宋翠英应了当天自个儿来。
这深更半夜的,她满腹狐疑地挪过去开门。
门闩一落,门刚拉开条缝,宋焕英就拉着个瘦小的男孩挤了进来。
她头上包着块打补丁的旧头巾,脸上堆着刻意的笑,声音又尖又亮:
“姐!听说玉兰明儿大喜,我紧赶慢赶也得来瞧瞧新娘子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把身边的孩子往前推。
宋彩霞背着光,脸色晦暗不明,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呵!前脚说忙得脚不沾地,后脚就摸黑来了?我看你是掐着点儿,怕来早了多吃一顿份子饭吧?”她的话像冰碴子,直直砸过去。
宋焕英脸上的笑僵住了,搓着粗糙的手,讪讪道:“姐,瞧您说的……我们乡下日子紧巴您是知道的。想着,想着平时跟大哥走动也少,怕来了反倒添乱……”
她赶紧又推了推身边的孩子,声音拔高:“二丫!哑巴啦?快叫大姨!”
孩子瑟缩了一下,细声细气地挤出两个字:“大姨。”
宋彩霞借着灯光仔细打量那孩子,眉头皱得更紧,几乎能夹死苍蝇:
“好好的丫头片子,瞅瞅让你养成啥样了!进来吧!”
她侧身让开道,目光却剜向宋福生,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你免了!家里没你待的地儿!”
宋福生脸色瞬间涨红,梗着脖子:“姐!您这话我不爱听!玉兰现在明面儿上还得叫我一声爸!闺女出嫁,亲爹亲娘不在场,像什么话?!我这不是怕玉兰明儿没娘家人送亲脸上无光,特意把焕英接来了嘛!”
宋彩霞拄着拐杖站得笔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沉甸甸的威压,目光锐利地刺向他:
“我说了,用不着!玉兰歇下了,你打哪来回哪去!”
宋福生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一垮,悻悻地转身,融入了门外的黑暗里。
宋彩霞“哐当”一声插好门闩,带着一身寒气,领着宋志英和二丫进了屋。
宋玉兰早已下地穿好了鞋。
看着眼前穿着洗得发白碎花短袖、面容枯槁蜡黄的宋焕英,和记忆里那个被生活磋磨的二姑形象重叠起来。她客气地招呼:“二姑来了。”
宋焕英一见宋玉兰,眼睛瞬间亮了,啧啧赞叹:“哎哟喂!瞧瞧我们玉兰,出落得跟朵花儿似的!到底是城里姑娘,水灵!”
她说着,又忙不迭地拽过身边的闺女:“二丫!快!叫姐姐!这是你玉兰姐,明儿就做新娘子啦!”
宋玉兰看向那个剃着男孩头、穿着不合身旧秋衣的二丫,温和地笑了笑。
她太清楚这个二姑了,为了生儿子简直入了魔,东躲西藏,生女儿就送人……后来断了音讯,也不知最终有没有得偿所愿。
此刻看着二丫怯生生往后缩的样子,她心中只有叹息。
宋焕英见女儿往后躲,赶紧用力扯了一把,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对宋玉兰解释:
“孩子!没见过世面,胆子小得跟耗子似的,玉兰你别见怪啊!”她眼睛滴溜溜在屋里转了一圈。
宋玉兰请她们上炕坐,客气地问了句:“二姑,路上辛苦,吃过饭没?”
“吃了吃了!”宋焕英抢着回答,嗓门依旧很大,
“你爸,哦不,你舅舅带我俩下了馆子,吃了碗牛肉面!喷香!二丫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吃呢!”
她说完,屁股刚挨着炕沿,就迫不及待地转向宋玉兰,压低了些声音:
“玉兰啊,不是二姑说你。你跟福生,再怎么说,他是你亲舅舅啊!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们能有啥过不去的深仇大恨?你这终身大事,咋能连面都不让他露一个呢?这传出去,多难听啊!”
宋玉兰心里明镜似的,这准是宋福生搬来的救兵。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温和:“二姑,您赶了一天路也乏了。我去给您打点水,您和二丫洗洗早点歇着吧。明儿接亲的来得早,我也得养养精神。”她说着就要起身。
宋焕英却急了,一把想拉住宋玉兰的胳膊,被宋玉兰不着痕迹地避开,声音又拔高了:“玉兰!你听二姑一句劝!去给你舅舅认个错,低个头,这事儿就过去了!你想啊,明儿那么大的场面,你亲爹亲妈都不在跟前,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宋焕英!”宋彩霞一声厉喝,像炸雷一样在屋里响起。
她坐在炕边,脸色铁青,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闷响。“你是来吃席贺喜的,就麻溜儿去厨房烧水拾掇自己睡觉!你要是来给宋福生当说客的,”她抬手直指门外,“门在那儿!现在!立刻!给我走!”
宋焕英吓得一哆嗦,脖子一缩,瞬间噤若寒蝉,半个字也不敢再多说,慌忙拉着二丫就往厨房钻。
宋彩霞看着她们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的的失望和疲惫。
她枯瘦的手紧握着拐杖头,指节发白,半晌才恨铁不成钢地低声念叨:“榆木脑袋!当初让她嫁城东刘家,多好的人家!偏叫个赶大车的,用一个白面馍馍就哄得五迷三道,说什么跟回去顿顿白面管饱,蠢透了!”
想起当年宋焕英偷偷跟人跑了,再挺着大肚子回来的狼狈样,宋彩霞胸口就堵得慌。
她当时气得发狠,把这个不争气的妹妹草草嫁了,勒令她不许回娘家,更不许带那男人回来。
可这狠话背后,终究是割不断的血脉和放不下的牵挂。
宋玉兰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她理解姑姑的愤怒,也看得见她深藏的心疼与无奈。
毕竟,那是她的妹妹。
被宋焕英母女这么一搅和,宋玉兰躺下时已近深夜。
感觉刚合眼没多久,院子里就热闹起来。
邻居婶子大娘们压着嗓子的说笑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交织成清晨特有的忙碌序曲。
宋玉兰迷迷糊糊地刚坐起身,一个爽朗的婶子就笑着掀帘子进来了:
“新娘子醒啦?你姑姑特意嘱咐我,今儿这梳头的差事归我!为啥?哈哈,我可是咱这条胡同里独一份儿,生过龙凤胎的全福人!”桂枝婶子嗓门洪亮,满脸喜气。
宋玉兰忙笑着应道:“辛苦桂枝婶子了,是我的福气。”
“哎哟,这话说的!能给新娘子梳头,沾福气的是我!”
桂枝婶子乐呵呵地摆摆手,手脚麻利地开始帮宋玉兰换上大红嫁衣,又灵巧地盘起发髻,最后在发髻侧面稳稳簪上一朵饱满的红绸花。
刚收拾停当,院外就传来一阵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