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寂静,王金榜的惨叫声远远传开。
百丈远外,拿着麻袋躲在草丛里的光头丘山和小胡子汪顺听得后背发毛。
丘山一巴掌拍在光脑袋上,按死两只蚊子,又用力挠了挠满脑袋包。
“完了,王兄弟这是栽了呀。”
汪顺用力咽了口唾沫,“那咱……走?”
昏暗中,两人对视一眼,一拍即合。
银子虽好,也得有命花才行,侯府这块铁板还是不要碰了,从林家弄来的那些钱,已经够哥俩儿挥霍一段时间了。
然而刚起身,汪顺就被丘山捂着嘴按了回去。
“嘘,嘘,你看。”
抬眼望去,不远处的堤岸上,有个姑娘正朝这边走来。
到了草丛前,姑娘止步站定,抬手将一块小石子抛进水里,似十分神伤,面朝湖水幽幽叹气。
丘、汪二人又对视一眼。
这是财神爷送钱来了呀!
两人牵开麻袋,悄悄摸上去,一套一兜,轻松拿下。
“什么人?我是永昌侯府四小姐,快放开我。”
姑娘在麻袋里拼命扭动,自报家门,试图以此为威慑。
丘山把人正过来,一个手刀劈晕,扔进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虽然前一刻还在打退堂鼓,但送到嘴边的肥肉,岂有放过的道理?
姓王的那一套他们已经学会了,大不了不那么贪,少要一点,也别把侯府惹急了,拿了钱就把人送回去,横竖能挣上一笔。
两人美滋滋的想着,挥鞭驭马回老家。
所谓的老家,其实就是城南一处废弃的宅院。
宅子里有人得了天花,死了好几个,活着的人搬走了,剩下空荡荡的房子。
老百姓忌惮这要命的病,尽管已经过去多年,仍旧不敢涉足,用来当老巢再合适不过。
来到后院一处厢房,丘山解开麻袋,汪顺递灯过来,跳动的烛光映出陆未吟明艳的脸。
丘山摸着下巴,火热的视线反复打量,“他娘的,姓王的小子还真没吹牛。”
这侯府小姐,还真是像仙女一样,瞧这小模样……
啪。
汪顺一巴掌拍在丘山情不自禁伸出的手上,“不要命了你?”
他舔舔嘴唇,贪恋的瞄一眼昏迷中的人儿,“要吃也得等确定能应付侯府那些人之后再吃,你可别犯糊涂。”
丘山抓着脑袋上的蚊子包,“对对对,先绑起来绑起来。”
“绑什么绑呀,二两肉的小母鸡儿,把门一锁,她还能飞了?”
汪顺推着丘山出去,从外头将门锁上。
黑暗中,陆未吟睁开双眼,如暗夜中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来到门后。
待脚步声远去,锁扣轻响,接着房门打开,流光立在一旁。
“陆小姐,这边。”
纵横捭阖,历来是用兵上策,胜利从来都不是靠哪一个人的孤勇搏来的。
所以在摸清王金榜的意图后,她去青云轩找了萧东霆。
萧北鸢的事,萧东霆这个大哥肯定会管;而行骗掳劫加勒索,萧东霆这个曾经的镇岳司副指挥使一样会管。
再者,萧东霆既知情,老太君知道后就不会怪她自作主张。
流光在前领路,不多时,两人来到一个房间。
门开着,左右各立着一个带刀武者。
陆未吟举灯入内。
多年无人居住的房间,充斥着潮湿发霉的气息。
床板上,女子红肿落伤的脸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
浑身上下只罩了一件近乎透明的薄纱,或青或紫或红的伤印,还有零落的齿痕,如同床板上的霉点,自上而下遍布全身。
头发上有饭粒菜叶,还沾着不知名的黏腻物,脏乱不堪,散发着恶臭。
流光说,林小姐一见有人,马上大喊大叫,求着救她出去,怕打草惊蛇,他只能将人打晕。
陆未吟眸光凌厉。
看来,计划得变一变了。
她折返门外,问流光借了外衣,进来给林小姐裹上,再将人抱出去。
“找个偏僻小院安置,再找两个小丫鬟好生照料,就说是楼子里的姑娘遇见黑心肝的了,出来养伤。”
上了年纪的人,嘴更碎,难免倚老卖老,说些不中听的言语。
“这……”流光有些迟疑。
他们的原计划,是要说服林小姐配合,顺藤摸瓜去找到光头他们的下家。
‘萧北鸢’一来,林娇娇就凭空消失,必然会引起丘山他们的警觉,说不定线索就断了。
陆未吟说:“她现在神志不清,留下来反而容易坏事。”
解决事情的办法不会只有一个,此路不通,再找其他的路便是,不过是多费些力气。
可再把人留在这里,她怕林家小姐会活不下去。
来时萧东霆交代过,一切听从陆未吟安排。
他想看看这个妹妹到底有多大本事。
于是流光不再多言,让人接过林娇娇,照陆未吟吩咐的去办。
“陆小姐,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陆未吟冷笑,“既然注定要打草惊蛇,那就直接把蛇逮起来。”
房门破开的时候,丘山和汪顺已经商量好了如何给永昌侯府递勒索信,正在喝酒吹牛,高谈玩过多少女人,哪个绝色,哪个销魂。
四个极具压迫感的挎刀武者冲进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擒住。
陆未吟携风而入,裙裾翻飞,一身凛冽肃杀之气将夏夜的燥热逼退,看得丘汪二人胆颤。
“你、你……”汪顺声音发抖,越慌越乱,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脑子转得很快,马上意识到是被下套了。
丘山则以为是永昌侯府的人神通广大,居然这么快就找了上来。
不管是哪种情况,总之俩人这回完犊子了。
陆未吟越走越近,脚步也越来越快,从一武者身前过时,都没看清她何时伸的手,就听见刀锋出鞘,径直刺向汪顺胯下。
“啊——”
汪顺惨叫一声闭上眼睛,几乎快吓晕过去。
迟迟没觉得痛,他屏住呼吸睁开眼睛,低头,只见刀尖距他的裤裆不过毫厘。
还好还好!
汪顺正要松口气,却见陆未吟手腕一翻,刀尖转向,直刺向一旁的丘山裆部。
丘山始料未及,只觉得下体掠过凉意,之后又有热流涌出,低下头,看到裤子上泅开一团鲜红,此时才感觉到痛。
更为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丘山满头暴汗,眼白上翻,几近晕厥。
一旁,汪顺也吓丢了魂儿,下意识夹紧裤裆。
陆未吟拿着刀,在汪顺大腿外侧的裤子上蹭掉血迹。
“小、小姐饶命,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旁边的武者松开手,汪顺瘫软在地,又立马爬起来跪好,冲着陆未吟不停磕头讨饶。
冰凉的刀面伸到喉咙下方,抵着下巴将头托起来。
“我问,你答,明白吗?”
明艳的脸,配上一身极致的寒意,落在汪顺眼里,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女罗刹。
汪顺胆战心惊,一动也不敢动,“明白,明白!”
“你呢?”陆未吟又看向丘山。
丘山已经从剧痛中缓过来,白着脸点头。
“很好。”
陆未吟侧过身,轻描淡写的一抛,精准送刀入鞘。
一取一还,不光汪顺,就连流光和其他四个武者也被惊到了。
她又走到一把倾倒的椅子旁,脚踩椅脚压起来,旋身坐上去。
“我这人向来赏罚分明,谁交代得多,我饶他一命。至于另一个……”
墨瞳似刀锋,入肉贴骨般从两人身上刮过去,“我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说罢,挑挑下巴示意流光,“开始吧!”
流光是跟着萧东霆从镇岳司出来的,查案问审这种事比她更擅长。
性命攸关的时候,丘山汪顺知无不言,生怕说慢了。
据两人交代,他们原是山匪,寨子被官府端了,两人侥幸逃出来,无意中结识王金榜,跟着他做起了拐骗大户人家小姐勒索钱财的勾当。
顺利拿到赎金后,除非小姐家里人有手段,咬得特别紧,他们才会把人放回去,同时设计脱身。
反之,就把人卖到南边儿去,再赚上一笔。
这些小姐娇养长大,仪态上佳,基本上都能卖上好价。
保险起见,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只做一单生意,得手就走。
这次来京,本来也只打算做林家这一单,但是不知为何,王金榜突然说要带小玉儿去福光寺拜佛,之后就盯上了萧北鸢。
不知不觉,天光大亮,陆未吟走出废宅,泛红的眼底透出些许疲倦。
清晨薄雾笼罩,仿佛也弥漫进那双漆黑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流光将丘汪二人捆起来扔上马车,汪顺抵着车壁探出车窗,焦急喊道:“萧小姐,萧小姐,你说过,谁交代得多就饶谁一命。”
丘山受伤失血,哪怕一直硬撑着,也是说一句喘三喘,当然是他交代得多,她应该放了他。
陆未吟冷眼一扫,“萧小姐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汪顺傻眼了,眼睁睁看着她登上另一辆马车扬长而去。
回侯府的路上,陆未吟情绪有些低落。
她本打算以身入局,亲自带队揪出下家,破掉这个贩卖人口的大案。
能扬名最好,即便不能扬名,也能在轩辕璟和萧东霆面前露一手,用实绩来加重自己的筹码和话语权。
奈何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如今只能把这件大功拱手让给镇岳司了。
不过有舍就有得,若是参与后续,很可能要离京,还得想法子应付侯府这边。
案子交给镇岳司,说不定能扒得更深更彻底,将那些贩人牟利的不法之徒一网打尽。
想通这些,陆未吟心头的不甘也好,可惜也好,失落也好,通通一扫而空。
现在她要做的,是查清楚王金榜为何突然起意去福光寺,又是否与陆欢歌有关。
晨光垂落,照在陆未吟伏窗的脸上,也照亮她眼底的杀意。
若真是陆欢歌暗中搞鬼,那这条重生路,她就算是走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