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闪过,一条红色腹蚊蛇断成两截落到地上。
穿过半山腰的毒障之后,时不时就会有蛇窜出来,让人防不胜防。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条了,星起不堪其扰,表情也认真起来。
雄黄粉开路,刚开始效果很明显,能看到那些蛇游走奔逃,随着继续深入,雄黄粉就不管用了。
密林深沉,仿若暮色提前降临,带着泥腥湿气的风拂动树叶,每一个揉碎的沙沙声后,仿佛都藏着长蛇吐信的嘶嘶暗响。
咻。
陆未吟抬手射出飞刀,贯穿采柔身后探出的蛇头并钉在树干上,问:“快到了吧?”
采柔腕间袖弩连发,额头沁出薄汗。
“就在那丛竹子后面。”
陆未吟望过去,三四丈外,一丛翠竹贴着山壁生长。
她把包袱放下,解开,拿起最大的一节铁皮圈。
星起也放下包袱,解个结的工夫,陆未吟已经将铁皮圈套在了腰腹上。
“陆小姐?”星起惊了。
他以为这是给他准备的。
能走到这儿已经很让他刮目相看了,她竟还要进蛇窟?
陆未吟将空包袱扔给他,“把剩下的雄黄粉全都倒进去,等我出来,你就点燃包袱扔到洞窟口子上。”
视线短暂对视,清冷绝伦的面孔上,英丽眉眼间透出不容置喙的威势,将星起想要入蛇窟取药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陆未吟又叫采香过来帮着套铁皮。
四肢腰身这些部件本应该融接成一体,但她提前一天去取,还差最后一道工序没做,只能穿孔后用绳子拼缝起来。
费了半天劲儿,总算把铁皮衣穿好了,除双手和眼睛外,其他部位全部包裹在铁皮之下。
“你们在这儿等着,自己小心。”
陆未吟叮嘱完,举着火把提着匕首走向那丛竹子。
铁皮包裹的身影动作僵直,明明是滑稽搞笑的画面,却充满了孤胆赴战的英勇,摇动的树影便是助威的战旗!
不断有铁皮被撞的声音传来,那是蛇在攻击。
陆未吟走到那丛竹子前,一眼就看到后面黑漆漆的洞窟。
洞窟不足人高,直着身子进不去。
陆未吟慢慢走过去,反复尝试,膝盖弯不下去,只能弓着点腰。
只听得一声轻响,腰后位置拼缝的绳子被强行崩断。
犹豫一瞬,陆未吟探身进入。
浓烈腥臭扑鼻而来,当身影彻底被黑暗笼罩,仿佛一步跨入地狱。
火把的亮光微弱如星点,铁皮被撞击的声音如同雨打芭蕉一样密集,还有浪潮般的嘶嘶声,带着无尽的阴冷湿寒将来犯者包围吞没。
活了两辈子,陆未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灵魂深处的恐惧。
双脚不受控制的想逃。
可是,她不能!
自陆未吟消失在竹林后那一刻起,采柔和星起就开始了漫长煎熬的等待。
没有蛇再来袭击他们,好像全都返回蛇窟去了。
星起紧紧攥着装雄黄粉的包袱,另一手拿着火折子,目不转睛的盯着竹林。
稍有点风吹草动就想去点火,又怕点早了,又怕点晚了。
山风渐疾,撕扯衣袂猎猎作响。
终于,陆未吟的身影从竹林后跑出来。
“是小姐,快快快。”采柔飞奔迎上去。
星起边跑边点包袱,待火焰燃大后甩向洞窟,刺鼻的味道伴随黄色烟雾一起蔓延开来,将追击的群蛇堵在洞里。
采柔接住陆未吟,星起挥剑划断铁皮上拼缝的绳子,方便陆未吟脱掉铁皮衣逃跑,再转身迎向追来的蛇断后。
一路狂奔下山,待过了毒障,陆未吟脚一软跪在地上。
“小姐!”采柔惊呼。
“腰……蛇……”陆未吟艰难出声。
采柔这才发现她面色乌青,嘴唇黑紫,赶紧喂下几颗药丸。
检查后,见陆未吟后腰位置有黑血渗出,马上用匕首割破衣裳,再划破皮肤,从包袱里拿出药酒冲洗。
星起背身站着,满脸担忧,“她没事吧?”
采柔全神贯注,待敷完药包扎好,才回答:“死不了。”
站起身,采柔红着眼直视星起,“你看到了,我家小姐为了替你们王爷寻药,上毒山入蛇窟,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还请转告王爷,我家小姐已经尽力了,这烛笼……”
“什么叫尽力了……”
陆未吟摇摇晃晃从地上坐起来,抖着手伸向怀里,掏出一株坠着小兜的白草递给星起。
“告诉王爷,陆未吟……幸不辱命!”
星起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将烛笼送回昭王府。
得知这烛笼是陆未吟亲入蛇窟为他摘来的,轩辕璟向来从容自持的脸上罕见露出震惊。
他一直以为,是陆未吟身边的叶家姐妹有特殊的买药渠道,没想到……
“她人呢?”
星起回答,“陆小姐被蛇咬了,坐马车回京,明日才能到。”
轩辕璟眸光微动,“可有大碍?”
“已经解毒,并无大碍。”
轩辕璟放下心来,吩咐星岚,“通知老金,药已集齐。”
次日,陆未吟回到侯府。
她这一趟走了五天,临走前给尖尖一一交代了,谁来找她应该如何应对,结果侯府众人这会儿的注意力全都在即将参加武考的萧西棠身上,倒是没人发现她离开过。
见姐姐平安回来,采香喜极而泣,姐妹俩双双跪在床前,一为感激,二为请罪。
陆未吟趴在床上,“事情已经过去,无需再提。倒是有件事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那洞里长了烛笼?”
采柔回答:“小姐还记得咱们路上碰见的红色腹纹蛇吗?只有长烛笼的地方,才会有这种红蛇。”
“原来如此。”陆未吟摆摆手,示意姐妹俩退下。
俩人起身往外走,采柔回头望向陆未吟,眼中盛满担忧。
尖尖站在床边换药,陆未吟垂下眼帘,困意袭来,意识放空时,尖尖的指尖碰到她腰间皮肤。
闪电般回身,陆未吟紧紧攥住尖尖的手,眼中迸出犀利刺骨的杀气。
“小、小姐……”尖尖吓到颤栗。
看清是她,陆未吟这才松开手趴回去。
晚上,尖尖伺候陆未吟更衣清洗。
陆未吟十分困乏,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等她睡着,尖尖熄灯退出内室,刚走到廊下,就听到屋里传出急切的呼喊。
“来人,点灯,点灯!”
尖尖赶紧进去将灯点上。
挑开帐帘,只见陆未吟抱膝坐着,苍白的脸上爬满豆大的汗珠。
“小姐……”
尖尖轻轻按着她的肩膀,这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陆未吟极力平复情绪,半晌道:“没事,做噩梦了。”
“小姐不怕,尖尖不走,也不熄灯。”
待陆未吟重新睡下,尖尖放下帘子,就这么靠在床边守了一宿。
屋里的灯也亮了一整夜,饶是如此,陆未吟还是惊醒了两三次,每次醒来都是满头大汗。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在蛇窟里经历了什么。但可想而知,那定是一段恐怖至极,甚至在灵魂深处烙下了印记的惊悚回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天。
星起将陆未吟的情况告知轩辕璟,然后带回太医特意调制的药香,陆未吟用过之后才渐渐好转。
一晃,离武考还剩最后十天。
永昌侯府里日日都能听到萧西棠崩溃的嚎叫,一次能抡几百下石锁,能负重蹲一炷香时间的马步,能在练功场折腾一整天的萧三公子,最后被一支笔杆子压折了腰。
相比之下,陆晋坤就显得轻松多了。
季如音为了情郎,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终于从她舅舅的书房里偷出三道考题,誊抄下来送到陆晋乾手里。
陆晋乾拿着考题,请了三个先生一同研究后写出答卷。
陆未吟从佘山回到永昌侯府那天,陆晋坤已经拿着答卷开始背了。
陆晋乾甚至告了假,专程在家里盯着他背,确保能把每篇答卷都背得滚瓜烂熟。
陆家兄弟不知道的是,季如音前脚送完考题,后脚就被伯爵夫人带人抓回去关了起来。
伯爵夫人怒不可遏,差点儿没被气晕过去。
悉心教养了十多年的女儿,饱读诗书乖巧懂事,竟为了个男子,处心积虑偷盗考题。
要知道,此事一旦泄露出去,不光季如音会招致重罚,宋峥也可能会以徇私渎职论处。
平康伯爵府夹在中间,势必会受到牵连。勋爵之家,看似风光无限,实际如履薄冰,稍有错处便会被人曲解放大。
若是季如音和陆晋乾的私情再被人捅到明面上,伯爵府的脸面就要被甩到大街上给别人踩了。
幸亏季如音院子里有个识大体的小丫鬟,发现此事后及时报过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差一点,全家就被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给害了。
伯爵夫人忍着心疼,将季如音罚跪了一整日,再禁足府中,武考结束前不得外出。
宋峥得到消息,也是吓出一身冷汗。
最近季如音常来府上,或借书,或与他下棋,宋峥只当是外甥女想同自己这个舅舅亲近亲近,谁成想竟是冲着考题来的。
事关重大,万万不可声张,姐弟俩将事情按下来,宋峥又从之前收集的考题里重新选出三个,送去给皇帝挑选。
从考较才干的角度来看,后面选的这三道题,肯定比不上之前那三道,但对于宋峥来说,题出差点,顶多让皇帝觉得他才能有限,也总好过考题泄露,埋下一个要命的隐患。
终于,武考开始了。
第一项便是考兵法策略。
走进考室,看着坐在斜对面的萧西棠,陆晋坤吹了声口哨,挑衅的抬了抬下巴。
他胸有成竹,备好笔墨,将考卷仔细抚平,只等着考题公布后就奋笔疾书。
镇岳司副指挥使魏平安将考题从宫中送过来,当众验过蜡封,再开启宣读。
听到考题的时候,陆晋坤有一瞬间觉得像在听天书。
考题是这个?
那他天天起早贪黑背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