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考弓刀石马步箭,陆未吟没跟着去。
萧家兄妹以为她被气着了,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明净透亮的窗户前,陆未吟拿起窗台上的一支当归,脑海中有一卷地图铺展开来。
采柔进来将一叠糕点放在桌上,陆未吟吩咐道:“给楚家兄弟传信,让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我消息。”
按正常流程,楚家兄弟这事儿理应告上兵部衙门。
可兵部现在尚书之位悬空,又忙着武考的事,并非陈情申冤的好时机。
且再等等。
采柔领命而去,陆未吟铺展笔墨准备练字,忽然发现案头上多了几本没见过的书。
《六合韬略》《铁骑雁行阵图》《甲子火攻备要》……全是兵书。
“这是哪儿来的?”
尖尖看了眼,“哦,今早上流光送来的。”
陆未吟随手翻开那本《六合韬略》。
书已经被翻旧了,纸质发软,页角却连个卷边都没有,可见十分爱惜。
这个萧大公子,真是……嘴硬心软!
粉唇勾起清浅笑意,陆未吟将书放在一旁,执笔抄起来。
一篇未完,采香脚步匆忙的进来,“小姐,阿蒙说金立万去了昭王府。”
找回烛笼后,陆未吟就让阿蒙也去盯着裁缝铺。
三味药已经找齐,她估摸着,若金裁缝真与神医有关,轩辕璟也是时候找他了。
这不就来了。
陆未吟走进内室,本打算乔装打扮偷溜出去,劲装拿在手里,忽又改了主意,就这么领着采香大摇大摆出了门。
马车在距昭王府还有两条街的巷子前停下,采香将车夫支去对面买糕点。
阿蒙从墙头落下,仰脸笑着打招呼,“陆小姐。”
陆未吟笑了笑,问:“确定人进昭王府了吗?”
阿蒙笃定点头,回头指了指身后,“他来这家量衣服,前门进,乔装打扮从后门出,直接由人领去昭王府。”
“你如何发现的?”
阿蒙拿大拇指一揩鼻子,昂着头,颇有几分得意,“我趴墙头看到有人从后门出来,就过去瞧了瞧。他中午吃过韭菜炒鸡蛋,我闻出来了。”
陆未吟将手探出车窗拍拍他的头,“好小子!”
她现在怀疑之前金裁缝不是没跟昭王府接触过,而是盯梢的人粗心大意没发现。
车夫买糕点回来,阿蒙利落窜上墙头藏起来。
采香接过糕点,说:“去昭王府。”
昭王府,轩辕璟顶着一脑袋银针泡在水雾氤氲的汤池内。
滴滴汗珠滑过下颌、脖子、锁骨,顺着胸前肌肉的沟壑汇入清澈水中,激起一圈圈细腻的涟漪。
双目轻合,长睫轻颤,宛如雕塑般俊美的脸庞上透出几分惬意,盈动水光下,身形线条若隐若现。
在他身后,金立万坐在矮几前,摆弄他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
房门开合,星岚从外头进来禀报,“王爷,陆小姐来了。”
喉结滚动,震落几滴汗。
轩辕璟睁开眼,视野里仍是一片漆黑。
“可有说为何而来?”
“没说,只说要即刻面见王爷。”
大白天过来,只怕是有要紧事。
轩辕璟转过身,手攀住池壁,“老金,赶紧拔了,我看不见。”
金立万头也不抬,“时间还没到。”
哗啦水响,轩辕璟从水里站起来,“你一会儿再扎便是。”
金立万烦躁,“扎了拔拔了扎,你不怕痛,我还嫌麻烦。赶紧老实待着,我夫人还等我回家吃饭呢。”
轩辕璟气结,又靠着池壁坐下去,半晌后对星岚说:“带她进来。”
星岚瞳孔瞪大,瞄了眼水下,“王爷,这样不妥吧……”
轩辕璟神情淡然,“又看不见。”
星岚心想,你倒是看不见,但人家姑娘……
主子有令不敢不从,星岚心情复杂的把陆未吟领进来。
活了两辈子,陆未吟自问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数十万人阵前对垒,她眼皮都不曾眨过一下,却也忍不住在此时涨红了脸。
这个轩辕璟……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王爷!”陆未吟环顾四周,“臣女拾到一块羊脂白玉无事牌,猜想应是王爷之物,特来归还。”
没找到人,陆未吟迈步上前,将无事牌放到矮几上,全程目不斜视。
“原来掉你那儿了,有劳陆小姐。”
片刻后,见她不提走,轩辕璟问:“陆小姐还有事?”
“王爷在治眼睛?”
轩辕璟微仰,靠在池壁上,“对。”
“何人在治?”
轩辕璟微微蹙眉,大概猜到她为何来了。
陆未吟开门见山,“能为王爷治疗眼疾,必是当世神医,臣女想请神医出面,替侯府大公子治腿。”
“这样啊……”轩辕璟拖长尾调,犹豫片刻后如实道:“这位神医性情古怪,只救与他有恩之人,陆小姐只怕是请他不动。”
陆未吟不信。
她于神医并无恩情,神医却替她解了飞镖的毒,可见这只是拒绝的托辞。
“王爷之令也敢不从吗?”
轩辕璟无奈摊手,“他若愿听我的,我也不至于如此失礼的见陆小姐。”
视线不受控制的从某处飞快掠过,陆未吟脸上红霞更甚,罕见的有些负气。
“确实失礼,臣女告退。”
陆未吟走后,金立万从隔壁过来。
轩辕璟问:“都听到了?”
金立万态度坚决,“欠她的恩情我已经还了,旁的事莫要再提。”
轩辕璟摇头叹气。
当初萧东霆刚受伤时,他就找过老金,可惜这家伙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怎么说都不肯施以援手,否则萧东霆早就站起来了。
半个时辰后,头上的银针一根根取出,眼前开始有光漫进来,视野一点点恢复清晰。
喉头涌动,轩辕璟低头吐出一口黑血。
血丝在清水中缓缓溢开,映出一张通红震惊的脸。
“今日为何没撒药?”
以往扎针浸浴泡的都是药汤,水白如乳,可今日……
金立万背起药箱,“不光今日,以后都不用药浴了,王爷下回召人还是注意些吧,别吓着人家。”
星岚举着沐巾过来,眼睛盯着脚尖……没眼看。
原来王爷说的看不见,是以为陆小姐看不见,可看不见的,从始至终只有他自己。
回到千姿阁,陆未吟抄了半天兵书洗眼睛。
晚上星扬过来,说陆晋坤那边动了。
“把人盯紧,保留证据。”
陆未吟将一把匕首擦得锃亮,凛凛寒光映出比刀更冷的眉眼。
“好戏就要开场了!”
第二天,考实战。
上午初选,输一场即淘汰,连胜过三人即可进入下午的终试。
经过层层遴选,最后仅剩二十人走到终试,大家抽签选对手,抽中相同数字者同台对垒。
临进考院时,萧西棠一手掐腰,一手握拳,“若是抽到陆二,我定要与他痛痛快快战上一场。”
陆未吟意外挑眉,“之前不是一直祈祷不要抽到他吗?怎么,事到临头反而不怕了?”
萧西棠回头,愈发英挺硬朗的面容上透出豪放的战意,“你宝典上不是写了吗,天风迫眉睫,正宜击剑啸长歌!”
说罢,面朝考院,雄赳赳气昂昂的迈步,“行了,小爷去也,等我的好消息吧。”
萧北鸢紧张的揪紧帕子,萧南淮拍拍她肩膀,“走吧,我们上茶楼等。”
三人转身,刚走出几步,身穿山水锦绣官袍,腰挎长刀的武者从里面追出来。
“请问可是陆未吟陆小姐?孟都头请您进去一下。”
是镇岳司的人。
萧南淮疑惑不已,“孟平?他找阿吟做什么?”
武者并不回答,只催促道:“陆小姐请吧,莫让孟都头久等。”
陆未吟向萧家兄妹投去宽慰的目光,扭头跟着他进入考院。
“阿姐……”
萧南淮拉住妹妹,“估计是大哥交代的,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从爬藤掩映的边沿小道进入考院,陆未吟被带到地势稍高的一处凉亭,身穿官服的孟平已经等在这里。
二人互相见礼后,便不再多言,齐齐看向下方的较武台。
青石垒就的较武台在烈日下泛着冷光,台面刀痕交错如蛛网密布,四角青铜兽首吞口悬挂的绛色帷幔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主考官宋峥端坐对面高台,左侧是镇岳司指挥使高振,右侧是京畿卫统领雷骁。
考试已经开始,台中央,两道身影倏分倏合,枪尖与刀锋相击迸出点点火星。
随着一人落台,比试结束,裁判官宣布胜负。
三轮比试后,萧西棠持枪踏上较武台。
而他的对手,毫无疑问,正是手握双锤的陆晋坤。
伴随一声锣响,比试正式开始。
陆晋坤双目阴鸷,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厚唇张合,无声说道:“你死定了!”
萧西棠紧紧抓住枪杆,闭上眼极力平复心绪。
天风迫眉睫,正宜击剑啸长歌。
打就完了。
再睁眼,少年眸间已不见惧色。
对面,陆晋坤暴喝一声率先出击,双锤如陨星坠地,锤风呼啸卷起凌厉劲风。
萧西棠身形疾退,枪尖如银蛇吐信,倏地一挑,直刺对方咽喉。
陆晋坤狞笑,左锤横挡,\"铛\"的一声,火星四溅,右锤已挟着杀意横扫腰腹。
亭下,孟平看得心惊。
这哪是比试,分明是冲着讨命去的。
高台上,宋峥黑沉着脸。
这陆家兄弟俩可真是没一个良善,哥哥诱哄如音偷盗考题,弟弟虐待亲妹,凶狠暴戾。
必须让如音和姓陆的断个干净,不管是宋家还是平康伯爵府,都不能跟这样的人家扯上干系。
宋峥右手边的雷骁倒是满眼欣赏。
此子够猛,够勇,若是能收入麾下,必能为容统领增加一员猛将。
较武台上,比试还在继续。
砰的一声巨响,重锤落在地上,竟将青石台面震出一道裂痕。
萧西棠飞身跃起,在一连串凶猛的攻势之下,反倒被激起战意。
双方气势相当,陆晋坤在斗场练出的‘杀手锏’顿时失去了作用。
旋身避过攻击,枪杆一抖,化作漫天寒星,萧西棠脑海中自动浮现出陆未吟教他的破招之法,手随心动,点、扎、挑、崩,招招直取要害。
双锤狂舞,锤影如山,每一击皆含碎骨之力,萧西棠避其锋芒,骤然间身形一矮,枪如游龙,自锤影缝隙中穿入,直刺陆晋坤胸口——却是用的枪杆那一头。
萧西棠面容冷肃,“你输了!”
陆晋坤能在较武台上下死手,他却不能。
武考比试,向来点到为止。
陆晋坤冷哼一声,却凶性更盛,骤然抬脚将萧西棠踹倒,双锤高举,直直朝他脑袋上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