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帽子足以让人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供销社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刚才还在争抢,喧闹的人们,此刻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屏住了呼吸,脸上血色褪尽,惊疑不定地看向风暴中心。
那几个原本对壮壮娘或许还有点同情的大婶,此刻眼神也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惊惧和疏远,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生怕沾上一点火星。
破坏革命团结?
天爷!这还了得?
这可是要命的大罪过!
谁敢沾边?!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砰砰的心跳声。
许知梨冰冷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个个面如土色的人群,最后如同寒冰利剑,钉在脸色惨白如纸、额角渗出冷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的壮壮娘身上。
她的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在这火红的年代,革命队伍的团结就是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任何破坏团结的行为,都是对抗无产阶级专政,与广大革命群众为敌,是要被彻底打倒,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壮壮娘,你刚才的言论,居心何在,你自己给我好好掂量掂量!”
壮壮娘彻底傻了,腿肚子都在打颤。
她只是想撒泼占点便宜,出口恶气,怎么就被扣上了“破坏团结”这种天大的帽子?
看着周围人那如同看阶级敌人般的警惕眼神,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她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一个字也没敢再说,像见了鬼一样,猛地拽过壮壮,连滚带爬地挤出人群,头也不回地逃出了供销社,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许知梨不再理会壮壮娘,转而去看销售员,声音清冷:“姐姐!买东西。”
不等售货员抬头,她小嘴便如机关枪般扫射出一串名目,语速快得几乎不带喘气:“铁壳水壶、搪瓷面盆、搪瓷缸、铁壳暖水瓶、牙刷四把!牙膏、香皂、肥皂、雪花膏、卫生纸……两斤桃酥,再来四斤水果糖。”
清单报完,她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柜台上,那双原本清澈的杏眼瞬间盈满了近乎天真的热切,“姐姐,大铁锅!还有大铁锅吗?”
那热切深处,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执拗。
柜台后三十好几的女售货员正忙得陀螺,汗水浸透了的确良衬衫的领口。
被这声脆生生的“姐姐”一喊,又对上许知梨那张过分水灵的脸,竟莫名有些局促,拨算盘珠子的手都顿了一下。
“哎哟,锅啊……”
她抹了把汗,遗憾地摇头,“没了没了,紧俏货,刚卖完,下批啥时候来?鬼知道,你刚说的那些……”
她手指翻飞,“拢共六十五块,外搭四张工业券!”
话音未落,斜刺里猛地炸开一个尖利刺耳的女声,像砂纸刮过铁皮。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开开眼咯。”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深色补丁斜襟褂子,面皮黧黑、颧骨高耸的干瘦大娘叉着腰,从人堆里挤到前排,浑浊的眼珠子死死剜着许知梨。
“城里头工人一个月才挣几个大子儿?二十块顶天了吧?瞅瞅这小娘皮,嗬!一口气糟践掉三个月工钱都不止。”
她唾沫星子飞溅,枯树枝般的手指几乎戳到许知梨鼻尖。
“啧啧啧,败家精,棺材板儿里伸手——死要钱的主儿,这么个作派,谁敢往家娶?怕不是请了尊活菩萨,得天天三炷香供着,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得意地环视四周,刻意拉长调门,试图点燃周围那些或好奇、或嫉妒、或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情绪。
果然,人群中响起几声不怀好意的嗤笑和低语附和。
“就是,城里小姐做派……”
“真敢花啊……”
“谁家养得起……”
一道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许知梨背上,带着看戏的恶意,等着看她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窘态。
许知梨原本就被拥挤和汗臭熏得心烦意乱,已经赶走了壮壮娘,又来一个大娘这通尖酸刻薄、刻意放大的污蔑,如同一桶滚油,“轰”地浇在了她压抑许久的邪火上。
许知梨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总有人刻意刁难,再抬头时,脸上那点强装的礼貌彻底剥落,嘴角缓缓向上扯开一个弧度——不是笑,是冰封湖面裂开的一道寒刃。
眼底深处,某种偏执的,不顾一切的戾气翻涌上来。
“大娘——”
她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甜腻,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穿透了所有嘈杂,让周遭瞬间安静了几分。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逼近半步,那双漂亮的杏眼此刻亮得惊人,也冷得瘆人,死死锁住大娘那张刻薄的脸。
“您这算盘珠子,打得可真‘响’啊。”
她刻意加重了“响”字,带着浓浓的讥诮笑意,“怎么?光算我一个人败家,不算算这东西是我们知青合伙一起买的?”
她猛地抬手,指向门外知青几个人。
“我们响应号召,从城里到这穷山沟,睡土炕,啃窝头,点煤油灯,我们好多好多生活用品没带齐,叫‘奢侈败家’?”
许知梨嗤笑一声,目光像淬毒的刀子,刮过大娘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旧褂子。
“您老在村里活了大半辈子,怕是连个像样的搪瓷盆都没摸过吧?这日子过的,可真够‘会过’的。”
大娘被她呛得脸色由黑转紫,嘴唇哆嗦着刚想嚎叫,许知梨根本不给她机会。
她倏地转身,目光扫过刚才每一个发出嗤笑和附和的面孔,不容置疑的质问。
“还有你们……”
她手指凌厉地虚空点过那几张心虚的脸,“我花我自己下乡知青安家费,买急需的东西,一不偷,二不抢,堂堂正正,碍着你们哪根筋疼了,嗯?”
“你们张口闭口‘败家’,舌头底下压死人挺痛快是吧?那我倒要问问!”
你们为村里集体做过啥?修过路?捐过粮?还是帮过孤寡?有这闲工夫对我们这些来支援建设的知青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怎么不去帮帮这个大婶?她衣服补丁,你们谁去买件衣服给这位大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