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柠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带着后厨浓重的油烟味，却始终压不住她心头的怒意。
她在出发之前，有想过赵大海可能会很难搞定。
也有想过对方看不上这些菜，或者需要其他要求。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人会直接这么简单明了的说她这些菜是来路不正。
“这位同志！”宋晚柠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股子冰碴子似的冷硬，瞬间压过了那些嗡嗡的议论，“请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来路不正？什么又叫顺出来的？”
“这菜，是我宋晚柠，一颗一颗，亲手从自家院子里种出来的！浇水施肥，锄草捉虫，没日没夜伺候出来的心血，你红口白牙，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给我扣这么大顶帽子？凭什么！”
她挺直了脊背，眼神直接迎上李富贵那阴鸷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哟呵？自家院子？”李富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三角眼里的鄙夷都快溢出来了，“你家院子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园还是咋地？吹牛也不怕闪了舌头。”
他冷哼了一声，“就凭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种出这品相？哄鬼呢，赵胖子，你可擦亮眼，别被这小娘皮的花言巧语骗了，这菜要是说不清来源，收了就是惹祸上身，到时候工商的、街道的找上门，你这饭店还想不想开了？”
他这话夹枪带棒，既贬损宋晚柠，又把火烧向赵大海，更隐隐带着威胁。
那两个跟班也适时地帮腔：
“就是！李主任见多识广，还能看走眼？”
“这菜肯定有问题。”
“小姑娘，坦白从宽啊。”
“千万不要为了一时的心思，毁了自己啊，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也没有人会说什么，但是你这样撒谎可就不好了。”
赵大海眉头拧成了疙瘩，小眼睛里精光闪烁。
他看了看李富贵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又看了看气得胸膛起伏却依旧站得笔直的宋晚柠。
还有那板车上实实在在，新鲜得能掐出水的好菜。
他老赵混迹市井几十年，脾气是火爆但不是傻。
李富贵这王八蛋安的什么心，他心里门儿清。
就是眼红他得了好货源，想搅黄了。
可李富贵咬死了来路不明这个由头，要是真被有心之人利用，确实有点麻烦。
这年头，对物资来源抓得紧，尤其是吃进嘴里的东西。
他赵大海不怕事，但也不想平白惹一身腥。
宋晚柠把赵大海的犹豫看在眼里，心头那股火越烧越旺，几乎要把她点着了。
她死死盯着李富贵。
她注意到，当她大声反驳自家种的时，李富贵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那种抓到把柄的得意，反而有点……
心虚？
特别是当她说“没日没夜伺候出来的心血”时，李富贵那嘴角不自然地撇了撇，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
而且，他每次说话，目的性太强了。
句句不离来路不正，句句指向不能收，还总往惹祸上扯。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真正关心蔬菜来源的人该有的态度，更像是在……刻意引导。
一个念头瞬间出现在宋晚柠脑海里。
她猛地向前踏了一小步，那动作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李主任是吧？”宋晚柠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你口口声声说我的菜来路不正，咬死了不放。可我瞧着，你从头到尾，关心的根本不是这菜到底怎么来的，你左一句邪乎，右一句哄鬼，再一句惹祸上身，句句都是想搅黄赵老板收我的菜！”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牢牢锁住李富贵那双开始有些躲闪的三角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看，你不是怀疑我的菜来路不正，你是看我的菜太好了，好得让你眼红，好得让你害怕赵老板得了这好货，把你那三食堂彻底比下去，所以你才在这儿红口白牙，煽风点火，编排这些有的没的！对不对？！”
此话一出，那些看热闹的帮工、小张，甚至赵大海自己，都瞬间瞪大了眼睛。
对啊！
李富贵这老小子，跟老赵不对付是出了名的。
三食堂的菜老是蔫头耷脑，味道也一般，生意早被压了一头。
要是老赵真得了这么水灵的好菜……
那三食堂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从怀疑宋晚柠，全转到了李富贵身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恍然大悟和鄙夷：
原来是为了这个，真够下作的！
李富贵被宋晚柠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得措手不及。
他脸上那点假笑瞬间僵住，三角眼里的阴鸷变成了慌乱。
他下意识地就想反驳，“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这是……我这是出于公心，防止……”
“防止赵老板买到好菜？”一直沉默地站在板车旁的江知衡，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清朗沉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李富贵的狡辩的话语。
江知衡上前一步，走到宋晚柠身边，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李富贵和他那两个跟班。
最后落在脸色变幻不定的赵大海身上，语气从容不迫。
“赵老板，这位李主任口中所谓的公心，未免太刻意了些，晚柠同志说得在理。”
“如果真是关心蔬菜来源，大可询问具体生产队、查看证明，甚至提出实地考察。”
“但他做了什么？只有毫无根据的臆测、恶意的揣度，和危言耸听的恐吓。这难道不是典型的见不得人好？”
他微微侧头，看向宋晚柠，眼神里带着无声的赞许和支持，声音却清晰地传开：“晚柠同志用汗水浇灌出的劳动成果，不该被这种龌龊的心思玷污。”
李富贵被江知衡这通不疾不徐却句句诛心的话语，噎得满脸涨红。
他手指着江知衡，“你……你……”了半天，却始终憋不出下文。
见此，他那两个跟班也跟着蔫了，缩着脖子不敢再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