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没有分家,二爷谢明守,也就是谢窈二叔,是老伯爷的庶子。
在朝中,谢二叔担任七品的兵部主事,在谢家,他一直仰仗大哥谢明安鼻息,为大哥马首是瞻,是个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的人。
不过,他的长子谢成榆,却年纪轻轻,就担任京畿大营的正六品校尉。
谢家世代从文,谢成榆是唯一一个军中任职的人。
跟京城那些整日斗鸡遛狗的年轻官宦子弟比较,他已经称得上是栋梁之才,更是碾压文昌伯嫡子一大头。
所以,得知谢成榆回府,一直唯唯诺诺的谢家二房,忽然就嚣张了起来,颇有扬眉吐气,在谢窈面前炫耀的意思。
二房屡次请谢窈去见谢成榆,也是想借她的身份,抬高谢成榆的名声地位。
谢窈只要去门口见谢成榆了,传出去,旁人只知道谢家大少爷文韬武略,体面到让靖北王的准王妃亲自迎接,成全谢成榆的名声。
她自然不会去。
丫鬟见谢窈实在请不动,跺了跺脚,无可奈何地走了。
直到午膳时辰,谢成榆已经入府,这次,他前两年刚娶进门的妻子韩氏亲自前来。
“窈儿妹子,咱们都是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你大哥也多年没见过你了,还望你赏脸,过去吃顿团圆饭。”
韩氏容貌平平,说话十分谦和,眼底藏着一丝不悦。
她本来不想来,虽然谢窈是自家夫君的嫡亲堂妹,以后是靖北王妃,但她求不着谢窈什么,也就没心思结交讨好。
也不知夫君到底怎么想的,非要她亲自来请。
谢窈看见韩氏,这才起身:“堂嫂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要去的。”
很快,两人来到饭厅。
堂兄谢成榆生得相貌堂堂,一身鎏金甲胄,坐如端钟,丰神俊朗。
他没到自己父亲跟前,而是坐在自己大伯谢明安旁边。
看见谢窈提刀出现,谢成榆顿时皱起眉头,高声道:“还有没有体统,这是好不容易的家宴,你怎能携带兵器?”
谢成榆与谢宴已经九年未见,一开口,就是冷声责备。
谢枝坐于他右手边,身着浅粉襦裙,清秀俏丽。
她轻轻地扯了扯谢成榆衣袖,打圆场:“大哥,不怪二妹妹,她刚回京,不懂京中礼数也情有可原。”
果然,和前世一样,谢枝早已在谢成榆面前诉苦,说谢窈占了她屋子。
所以谢成榆上来就摆出堂兄身份一阵训斥,她忍不住反驳几句,谢枝却替她求情,假装和她姐妹情深。
之后,京城人都知道谢家庶女温婉宽厚,明明被妹妹抢了屋子受气,还不计前嫌地替妹妹求情。
反倒是谢窈不但粗野,还不敬兄长,骄横无状,没有容人之量。
谢成榆见谢窈不语,又看向韩氏:“让你找她来用饭,这么慢,叫全家等她一个?她自幼在乡野边境长大,不懂规矩,你也不知教她分寸吗?”
韩氏一愣,顾及着谢家人都在,低下头道:“是我的错,夫君不要生气。”
谢窈眯起眸子:“既然是一家子的家宴,堂兄又为何披甲入席?”
大燕以武立国,对武人宽容尊崇。
北境,大将军率领二十万边军对峙敌国,镇守边关;西南,是靖北王昔日麾下的十万靖北铁骑饮马荒漠,震慑西戎。
而京城外,则驻守着五万京畿大营,守护京城。
所以平日里,谢成榆恨不得京畿营校尉这个职位写在脸上,走到哪,都身穿京畿营衣甲。
“还敢顶嘴?”谢成榆面容冷峻,“我乃京畿营六品校尉,这是京畿营甲胄,我穿了又如何!”
谢窈挑起眉头:“我同样是大燕将士,携刀又如何?”
谢成榆脱口而出:“荒唐!本校尉是男子,你不过一介健妇营女流,怎么能跟我比!”
谢窈看向自己二叔——谢成榆的爹。
“二叔,听见了吗,你儿子瞧不起健妇营。”
在场的谢家人,除了谢成榆,听到这句熟悉的话,都露出牙疼的表情。
二叔讪笑道:“成榆,窈儿是你嫡亲的堂妹,一家人和和气气吃饭,不要动怒。”
又对谢窈说:“窈儿,成榆不是那个意思。”
“哦,什么意思,二叔你说给我听听?”谢窈露出“虚心请教”的神情。
二叔尴尬地呵呵了两声:“成榆……他是担心你,你身为女子,佩刀伤了自己怎么办?”
谢成榆却不在意自己父亲,仍旧满脸怒容:“她还当自己是谢家人吗,她眼里还有谢家吗?怕不是已经把自己当成靖北王妃,攀上靖北王,连祖宗姓什么都忘了!”
谢窈见他阴沉恼怒,看向韩氏。
堂嫂韩氏,是兵部韩侍郎的胞妹。
谢成榆娶了韩氏之后,被安排进了京畿大营。
他靠妻子上位,所以,见到自己要嫁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靖北王,才会如此失态。
她随意夹起桌上的饭菜,边吃,边不紧不慢地问:“所以,堂兄就是瞧不起健妇营。”
谢成榆额头暴起青筋:“别以为你扯出什么劳什子健妇营来,本校尉就会怕了,在谢家,我永远都是你大哥,今日我要好好管教管教你!”
谢窈目光落到谢明安身上。
她爹似乎之前折腾得太多,短时间内不敢再折腾了,此刻还是看戏的状态。
谢窈当然不会让谢明安就这么坐着,看侄子替他说心里话。
坐山观虎斗的人,只能有她一个。
“有其子必有其父,看来二叔也看不起健妇营;有其侄必有其伯,看来父亲和伯府也看不起健妇营,”她弯眸道,“对了,原来堂兄才是文昌伯府的主人,还能替父亲管我。”
谢明安和谢明守兄弟俩听到这话,尤其是后半句话,同时变了脸色。
之前的如果是两个孩子争嘴,现在,谢窈扯到伯府,又说谢成榆成了伯府之主,性质就不一样了。
二叔向他使眼色:“你这孩子是吃醉了酒吗,怎么在说胡话。”
谢明安更是勃然大怒:“混账东西,谢窈再怎么也是本伯嫡女,是你嫡亲的堂妹,健妇营更是劳苦功高,你对健妇营不敬,是要污我伯府清誉吗!”
谢明安最在乎的,除了名声仕途,就是他文昌伯的地位。
哪怕谢窈之前嚣张跋扈,他也忍了。
所以,他决不能坐视侄子瞧不起健妇营,传出去牵扯到自己。
他更不允许,侄子在谢家的威望胜过他!
谢成榆:“健妇营不就是一群女人吗,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打仗时难道指望她们八百人上战场?大燕雄踞天下,靠的是我们燕国男儿,父亲与大伯何必如此怕——”
“闭嘴!你还不知错!”谢明安猛拍桌子,“是不是觉得自己当上了京畿营的校尉,就能在伯府说的算了?”
说着,他一脚踹过去。
谢成榆不敢躲,生生挨了一脚。
还好他穿着甲胄,不算疼。
没想到大伯如此不给自己留颜面,都是谢窈这个贱人……
他跪到地上,低垂的双目很冷:“大伯息怒。”
谢明安又要再踹,这次,孙姨娘适时地拉住他:“伯爷息怒,当心气坏身子。”
她本来也想低调些,看见伯爷为二房家动怒,心中更是高兴。
毕竟,谢家二房一直比大房人丁繁茂,是伯爷心里的一根刺。
但自己有孕后,就不一样了。
不过,她还得劝,谁让她平日里待人和善,还和二房夫人表面亲如姐妹呢。
二叔不敢替谢成榆求情,他在伯府全靠儿子和大哥,若大哥对他儿子下手,他只能忍着。
二叔母也只能心疼地看着儿子,面色不怎么好。
她明明是二房正妻,地位却比孙姨娘这个妾室还低,就因为她丈夫是个庶子,他们一家人,都只能仰仗大房脸色过活。
“爹爹莫要动气,大哥只是一时口误,绝无忤逆您的意思。”只有谢枝,敢在这时候出言劝说。
她又弯腰搀扶谢成榆:“大哥,姐姐就是这样火爆的脾气,你别和她生气。”
谢成榆红了眼睛,感叹道:“枝枝,你是这样好的性子,是大哥有错,让你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