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才张了张口,却没敢再多说一句话。
王爷把八匹马都要了,要就要呗,反正往年这些西戎战马,也都是要送去王府的。
至于你说王爷现在身有残疾,难以骑马,这你别管。
靖北王又道:“再去库房,取八匹上好的鞍辔,一并送到王府,明日本王亲自送去谢家。”
“奴才省的。”
走到宣德门的时候,迎面遇见了户部侍郎裴隽。
裴侍郎身着绯红官服,墨色革带,容貌俊雅清隽,如芝兰玉树,引得夹道的宫女太监们纷纷驻足。
时下京中男子喜爱佩玉,官员或佩金银鱼袋,他的腰间却空空如也。
裴隽——先帝钦点的状元郎,大燕第一才子,其母是沈皇后之妹,他在陛下登基后得到重用,年纪轻轻,已经官至户部侍郎。
轮椅与裴隽对上,裴隽让出位置,主动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箫熠之理都没理。
庆才尴尬地对裴隽笑了笑,也不敢多停留,推着王爷继续出宫。
裴隽望着靖北王的背影,忍不住摇头。
箫熠之实非良配,不知谢窈是真心愿嫁,还是被家人胁迫。
若是后者,那他就帮她悔婚。
即便此事颇难,他也愿尽力一试。
白蔹和王府府兵已经在宫门口等候,熟练地将王爷推上马车。
“王爷,那东西被喂狼之前招了,他有个亲戚叫李三,就是前日云鹤楼那三个谢成榆手下兵卒之一,如今被虎贲将军罚去辅兵营。”白蔹道。
之前王府有个洒扫小厮,在王爷面前告谢二小姐的状,他自然要将来龙去脉调查清楚。
箫熠之扶着轮椅的指腹蜷缩。
他已经主动将谢窈与苏怀恩的关系揽到自己头上,不介意再帮她做的干净一些。
一念至此,他淡淡地说:“杀了,不必遮掩。”
另一边,裴隽来到御膳房。
皇帝将先前靖北王说的事,又和他说了一遍。
“这个陆慎言啊,居然敢对如晦不敬,所以朕让他不得参与科举,以儆效尤。”
裴隽垂着眸:“是微臣看走眼了,微臣也只是幼时见过陆慎言,机缘巧合看过几篇他写的策论,以为此人有几分真才实学,没想到……他得罪了靖北王。”
他想到靖北王目中无人,冷酷跋扈的样子,怀疑事情另有隐情。
商议完户部事务,裴隽正要离开,皇帝叫住他。
“裴爱卿,你以为谢家如何?”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裴隽思忖一会儿,道:“文昌伯在礼部办事,虽无实质权柄,却素有清名,只是近日谢家屡屡出事,让微臣难以捉摸。”
皇帝眯起眸子:“是啊,一个小小的伯府,居然让裴爱卿难以捉摸,朕,也是看不清谢家的底细了。”
“陛下是以为谢家二小姐行事过于张扬?”裴隽抿了抿唇,沉声道,“微臣却觉得,这位二小姐率性自然,和谢家其他人不一样。”
皇帝:“朕说的不是谢窈。”
“那陛下疑惑的是?”
皇帝指了指手旁名册:“文昌伯如果只是个空有虚名的礼部侍郎,从哪儿使的手段,能把自己一个庶女,塞进太后给朕的名册中?”
今日,若非靖北王告知他谢家发生的事,他恐怕还蒙在鼓里。
真的把那庶女谢枝选进宫中,谢家成了皇亲国戚,那他特意选谢家赐婚靖北王,还有何意义?
裴隽:“微臣愿替陛下,一探文昌伯府的深浅。”
皇帝没有表态,只是道:“你下去吧。”
裴隽退下,出宫后,他换了一身常服,又戴上个斗笠,走到东街。
他要去确认一件事。
不多时,裴隽来到云鹤楼门口,犹豫了许久,才慢吞吞地走进去。
“这位客官要些什么?”
“要一屉,不,要半屉肉包子。”
“对了,听说前两天云鹤楼风起云涌,不知兄台可否告诉在下当日的情形?”
裴隽肉疼地将几枚铜板塞到店小二手里,打听情况。
等到包子装好,他提着包子,来到巷子里头的一户人家门前,敲了敲门。
一名老仆打开大门:“你是?”
裴隽向门内张望:“在下是陆公子昔日同窗,听闻他受伤,特意前来探望。”
老仆打量着他穿着打扮,不像什么显贵人家,青天白日还戴着斗笠,有些怀疑:“敢问公子姓名?”
“裴隽。”
听到这个名字,裴隽立即被两名陆家家仆,一名书童,一名丫鬟簇拥着,迎到陆慎言床前。
“咳咳咳……请恕陆某有伤在身,不能下榻迎接裴侍郎。”陆慎言艰难地说。
裴隽摘下斗笠,道:“陆兄不必多礼。”
陆家人一个个好奇地盯着他,看到他清隽俊美的面庞,都惊艳地睁大眼睛。
“裴公子莅临寒舍,真是让陆家蓬荜生辉,”连陆母都难掩激动,莫名有几分娇羞,“快,给裴公子上好茶。”
裴隽早已习惯这种注视,反倒专心打量着床榻上躺着的陆慎言。
——五官尚可,但脸色蜡黄,薄唇紧闭,一条腿高高悬起,看着是受伤不轻。
小时候还眉清目秀的,怎么现在长成这样了,还没他好看。
这就是谢窈喜欢的人吗?
他暗自腹诽谢窈的眼光差。
陆慎言同样望着裴隽那张清俊温润的面容,眼神微冷。
从前,他一直把这个人当成效仿对象,心想等他入仕后,也定能像裴隽那样青云直上。
但是现在,他被谢窈所害,受尽折辱,跌落云端,裴隽却仍旧高高在上。
裴隽居然来看望自己,这种施舍般的同情,让他心中越发嫉妒。
“裴侍郎说是我的同窗,为何我对你毫无印象?”陆慎言挤出一抹僵硬笑意,疑惑地问。
他此前在谢家学塾读书,却并不记得有裴隽。
裴隽含糊其辞地说:“裴某曾在谢家学塾借读过一段时间,那时寂寂无名,陆兄不记得也正常。”
陆慎言听到他提及“谢家学塾”,这才信了。
他扬起脖子,心里忽然升起几分希望:“不知裴兄前来所为何事?莫非,是陛下看我实在冤屈,想为我申冤……”
裴隽点了点头。
陆慎言霎时间瞪大眼睛:“陛下也曾听说过我的文名吗,敢问陛下说了什么?”
裴隽:“陛下说,要你终身不得参加科举,朝堂之上,亦永不录用。”
“这是陛下的口谕,裴某怕你还不知道,所以特意前来告诉你。”
陆慎言呆住:“什么?”
陆母一众人也惊呆了:“裴公子是在开玩笑吗。”
裴隽:“裴某从不开玩笑,陆兄没听清吗,那我再说一遍,陛下要你终身不得——”
“够了!”陆慎言怒吼一声,双眼布满血丝,“裴隽,你是来嘲讽我的吗!”
裴隽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包子放到桌上,一脸诚恳。
“我真是来探望陆兄的,喏,这是我买来的慰问礼物,还是刚出笼的呢,陆兄趁热吃。”
那日云鹤楼发生的事,他并不在场,店小二说话也含含糊糊,言辞夸张。
但透过现象看本质,陆慎言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谢窈约他至此,他至少是与谢窈相识,才敢这么说。
而陆慎言之后被谢窈打得满地找牙,在裴隽看来,这件事更像靖北王干的——靖北王内心扭曲,发现两人见面后,一怒之下让谢窈亲自揍陆慎言,以示报复。
靖北王进宫后,皇上就惩治了陆慎言和谢家,更加佐证了他的推测!
他和陆慎言已经多年未见,所以,他非要来看看,谢窈喜欢的人,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
陆慎言狐疑地盯着他,还是不太相信:“裴侍郎当真是来探望我的?”
裴隽感慨:“陆兄前几日和谢家二小姐的事,我也有所耳闻,还望陆兄振作,即便仕途无望,你也可以谋求别的出路,未必不能讨回公道啊。”
陆慎言心头一热,终于明白了裴隽为什么会来。
“原来裴兄也与谢窈有仇。”他激动地坐起来,苍白的脸涨红。
裴隽:“有,有什么?”
陆慎言:“我就知道,世上还是好人多,有裴兄挂怀,我一定振作起来,早日康复,找谢窈那个贱人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