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韩家人就来了。
只不过,来的不是韩思齐,而是韩家老管事和两名下人。
管事将早朝上发生的事,如实禀告。
韩思雪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说,兄长不仅不要谢家银两补偿,还不让我和离,要我继续留在谢家?”
管事叹道:“大小姐,您受了委屈是真,姑爷确实做得不对,但和离?咱们韩家是京中望族,家中嫡女居然与夫君和离,实在丢脸。”
“听老奴一句劝,夫妻哪有隔夜仇,有些事忍忍就过去了,安安分分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韩思雪霎时间红了眼眶,质问道:“你说的是兄长的意思?是父亲和母亲的意思?”
管事回道:“老爷夫人,还有韩侍郎当然惦记着您,但您已经是夫家的人了,娘家哪好再插手这些。”
谢窈出面,问道:“你们韩家不知道吗,谢成榆,挨了军棍又被文昌伯家法打断了两条腿,现在还瘫在床上昏迷不醒,已经快不行了。”
管事懵了。
昨天,伯府的事情流传出去,全京城都知道了姑爷觊觎堂妹,闯进堂妹闺房的事。
侍郎发了好大的火,说要替大小姐出气,上朝回来后,却变了态度,交代他来劝大小姐,能不和离,就不和离。
他只知道姑爷被谢家管教了,还真不知道姑爷已经快死了。
这要是死了,那……
韩思雪稳住呼吸,冷声道:“若不让我和谢成榆和离,改日,我就成为寡妇回家。”
管事连忙掏出一包银子。
“这是老爷给您的一点体恤银子,原本是想让您继续在谢家过日子,但既然姑,既然谢公子已经不行了,那咱还是和离吧,只是……”
他想起老爷的交代,虽然面露不忍,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只是,真要和离了,您回哪儿去?”
回哪去,肯定是不能回韩家的。
“这点银子,大小姐您先用着——”
“啪!”
韩思雪狠狠将银两打掉,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泪水。
“滚,你给我滚!”
“滚回去告诉父亲母亲,还有兄长,我韩思雪以后,就是成了寡妇,就是自立女户,街头乞讨,也不麻烦你们韩家!”
管事灰溜溜地离开了。
人走之后,韩思雪终于忍不住,扑到谢窈怀中,眼泪夺眶而出。
“他们是我的家人啊,从前,他们说我是掌上明珠,兄长说谢成榆敢负我,他必然不容,可为什么现在,我只是嫁人了而已,他们就都不要我了。”
屋内,许素素看着外面的情景,眼底的光亮逐渐黯淡下去,默默地关上了窗户。
谢成榆人都快死了,名声也尽毁,韩家为了脸面,还让自己女儿忍耐,不和离。
韩家尚且如此,她身上牵扯太多,又如何能离开谢家这个牢笼。
等韩思雪哭完了,谢窈捡起地上的银两,塞回她手里。
“他们不要你,还有我。”
“今日,不是他们把你抛弃了,而是你不要他们了。”
她嘴笨,不太会安慰女孩,但韩思雪听到这两句话,忽然止住了眼泪。
谢窈想了想,又说,不管谢成榆是死是活,等和离后,许家有药材铺,点心铺,钱庄,布庄,任她挑选,总归不可能让她沿街乞讨的。
韩思雪听到这话,又要哭了。
谢窈再哄了一会儿,这才开始练刀。
练刀,不是舞刀。
刀法虽然是大将军教的,但其实,没有什么玄妙的地方。
大将军曾说,他是被先帝送到北境后,才真正开始练武,学的就是最普通的军中刀法,人杀的多了,刀自然就练出来了。
谢窈的招式也是如此,并不花哨,但大开大合,杀气凛然。
“二小姐威武!”
“小姐好刀法!”
七两等人站得远远的,虽然看不懂,但还是激动地喝彩叫好。
韩思雪看入了神,她以前也见过谢成榆练剑,倒是练得很漂亮,但和阿窈妹妹相比,谢窈一刀下去,谢成榆估计得裂开。
“好刀法!”
一道清润的声音,从附近传来。
谢窈早就察觉到有人靠近,听到来人还敢说话,顿时一刀挥过去——
裴隽吓得魂儿都没了,当场蹲下,双手抱头:“刀下留人,我只是路过!”
刀刃停在他头顶。
谢窈眯起眸子,仍旧将刀锋对准他。
七两第一个冲上前:“什么人,胆敢擅闯晚香院!”
裴隽站起身,露出清俊无俦的容颜,让七两愣住了。
好俊秀的男子。
“在下裴隽,见过谢二小姐。”裴隽定了定神,眼也不眨地望着谢窈,声音微沉。
这些日子里,他早已听到过无数次熟悉的名字,但属实……与她太久没有见面。
上一次见谢窈,还是九年前,她被谢家送去健妇营那天。
他徒步追了十几里,最终,看着谢窈与健妇营的队伍,渐行渐远。
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姑娘,尚有年幼时娇憨的影子,那双顾盼生姿的眼眸,灼灼芳华,艳似骄阳。
谢窈却不知道裴隽内心在想什么,只是听到这个名字,诧异地挑起眉。
大燕第一才子,她自然有所耳闻。
何况,前世陆慎言视裴隽为目标往上爬,在她死的时候,陆慎言做到了四品户部侍郎的职位。
而那时候,裴隽……
已经成了燕国最年轻的丞相!
谢窈盯着裴隽,他身长玉立,一身靛青竹纹襕袍,腰身只有条深色革带,衬得蜂腰窄背,清逸似谪仙。
她眼前恍惚了一下,仿佛看见前世的陆慎言,站在了自己面前。
从前,谢窈最喜欢这样风姿的男子。
都怪颜娘总跟她一起,在酒肆听说书先生讲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
但是现在,看清陆慎言嘴脸的谢窈,再看这些文质彬彬,端方如玉的文人,心里只有一句话:
会咬人的狗,不叫。
哪怕裴隽是未来燕国丞相,她也面容冷淡:“这里是谢家后宅,裴侍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隽敏锐地察觉到谢窈态度的变化,弯了弯唇角,笑道:“裴某在后花园逛得口渴,来向伯夫人,谢二小姐讨杯水喝。”
谢窈正要说你口渴,跟我有什么关系,许素素就走出房门。
“母亲。”她顿时笑盈盈地唤道。
许素素看都不看她,而是吩咐:“桑若,给裴侍郎备茶。”
裴隽端坐到院内的石凳上,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温润:“谢过伯夫人。”
片刻后,桑若将茶端来。
用的是青山白玉云纹的茶具,茶香清洌,是上好的雪前雀舌。
谢窈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