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后,一家人坐在树下纳凉闲聊。
李氏红着眼,望着自家大儿子映在摇曳烛光里的侧脸,强忍泪意,轻声问起他这两年的经历。
卫时寥寥几语,便将两年间的风波尽数道尽。
李氏目光落在那在晃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骇人的小臂疤痕上,指尖微微发颤,终究不忍细看。
她如何能不知,自家儿子未尽之言中藏着怎样的凶险?只是不想让她担忧罢了。
李氏别过脸,用衣袖拭去泪痕,重新撑起笑意,柔声说着,“如今这个家,全靠着阿秋支起来的。”说着就将目光转向虞秋,“阿秋很厉害,遇见她是我们卫家的福气。”
“大嫂真的很厉害!”三丫附和的兴奋接话,说着就从卫时身旁站起身学着虞秋叉鱼时的样子,目光锐利,小手往前一挥,“唰的一下,一条大肥鱼就被大嫂叉起来了!”现在想到那日鱼汤的滋味,还忍不住的吞咽口水。
二禾也目光晶亮的看着虞秋,连连点头,“大嫂会的可多了!能捕鱼、能进山,教我们识草药,做蜡烛,还要教我们识字呢!”
小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将虞秋近三个月来的事迹交代个干净。
虞秋坐在一旁,开始时还饶有兴致的听着。察觉到兄长不时打量的疑惑目光时,她顿觉头皮发麻,后背渗出冷汗,恨不能立刻上前堵上两小只的嘴。
李氏也在一旁双目含笑的看着小兄妹俩对虞秋极尽夸赞,视线转向自家大儿子身上,适时开口道:“本以为你…再回不来了,还想着过两年便给阿秋寻个好人家改嫁。”说着嘴角的笑意又加深几分,“如今你既是回来了,日后可要好好待阿秋,不然我这做娘的定不饶你……”
话音未落,李氏余光瞥见虞秋的神色,顿时止声,这才惊觉竟是忘了问阿秋自己的意愿。
她面上浮上歉意,叹了一声,“罢了,是我思虑不周。”又侧头望向阿秋的哥哥,“你要带走阿秋吗?”
本还在沉浸在疑惑中的虞仓闻言一怔,回神后摇了摇头,“我和小妹都被销了户籍,如今她能在此间立足,我甚是感激,又怎会带她走?”他又苦笑一声,“更何况我这条命还是卫兄救的,我也打算在青山村安家,至于落户,且等日后再说。”
他与卫兄、周兄,或许可算是逃兵,两年前,他们是同一批被强征服兵役的人员。入伍后草草训练了仅仅十日,便被分到同一斥候小队中,又经过仅二十日的特殊训练,便被派往进入深山外围,侦察地形和异兽动向。
每支斥候小队共七人,然而,他们这支小队在最后这次被派往深山内围执行任务后,只有他们三人侥幸生还。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多支斥候小队进入那片深山,最终无一人归来。
可以说,这次的任务,他们本就是被派去送死的。
若想落户,需是良民持原籍丁册,征得全村人的同意,还要有里正作保,去官府登记落户。
他的情况与卫兄、周兄不同,他们不需要去落户。
而他如今躲那官府还来不及,又如何能自己送上门找死?
虽说定然不会有人相信他们能从深山内围逃出来,但谨慎一些总归不会错。
而虞秋先是被李氏那句改嫁给惊住,后又苦恼与该如何与自家哥哥解释,她怎么突然懂得这般多。
仅识字这一项,她就解释不清。
认命般叹了口气,抬眸又对上了自家哥哥审视的目光。她怔了怔,旋即扯了扯嘴角,“大哥就先在这住着,等农忙后,在旁边另起新房,日后我们就可以一直住在一起了。”说着就垂下眼帘,掩下眼底的心虚。
目光流转间,又瞧见那卫时手臂上的疤痕,在烛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狰狞。心下一紧,赶忙抬眸看向兄长,“大哥可受伤了?”
虞仓掩下思绪,摇了摇头,“没有,小妹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这两年受苦了……”
虞秋也摇头笑着,温声道:“不苦,有娘、二禾和三丫,如今大哥也回来了,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虞仓抿直了嘴,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看着面容两年未见的妹妹,情绪褪去,他竟觉得有些陌生。
这股念头一经浮现,便挥之不去,惹的人烦闷不已。
眼见几支蜡烛快要燃尽,李氏便招呼大家抓紧休息,“未说完的话待明日再说,反正来日方长。”
好在新建的房屋宽敞,房间足够。
那西厢房有三间房,本是给二禾和三丫准备的,如今正巧,卫时、二禾和虞仓一人一间,三丫依旧和李氏住一起。
随着李氏的话音落下,几人纷纷起身准备回房,她抿了抿唇角,终究还是出声唤道:“哥……”
虞仓刚迈出的脚步一顿,收了回来,侧头对上虞秋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深邃的双眸。
卫时的目光在兄妹二人身上扫过,随即了然,便与李氏和兀自蹦跳的二禾|三丫一同回了东屋,将空间留给这对明显有话要说的兄妹。
更何况,他心中也有些疑问,不好直接当着正主的面问询。
见人都回了房间,虞仓面上才浮现出复杂的神色,眉宇间甚至交织着痛苦之意。
“你……真的是小秋吗?”
话音未落,那最后的烛火倏地熄灭了,两人眼前骤然一暗。
片刻后,眼睛才勉强适应,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辨别出对方模糊的身影轮廓。
置身与这片黑暗之中,虞秋有些紧绷的心弦反而松了一松。她的声音带着挣扎,却也蕴含着一丝微弱的期待,“哥,你信我吗?”
她的猜测,或许是真的,但如今她已经都不能确信,又如何说出来让旁人相信?
然而,若想要维持平和现状,她免不得要说谎,当真是左右为难。
虞仓沉默。
他想回答,信!
可一经回想,如今面前站着的人,是如此陌生。
唇间气息翻涌,可目光扫过眼前的身影轮廓,记忆里那个见人就往身后躲、受委屈就红着眼眶的小丫头,烛火熄灭前眼底沉着连他都陌生的沉静。
喉间话语翻涌又沉落,最终只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