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思忖田力虽寡言少语,但向来可靠,便托李氏去探了口风。
没想到那田力听完,只沉默片刻便点头应下,“跟着你们准没错......”
如此一来,搭建新房的人手又添了一个,屋舍自然也得多备一处。
数日后。
何里正召集了村里众人通知:“三日后官府便会带人来收秋税。”
这话虽早从卫时处听过,可村民们心里总还揣着一丝侥幸,万一消息有误呢?万一今年赋税能缓一缓呢?
可如今里正亲口确认,那点虚幻的指望便直接碎了个干净。
暮色笼罩青山村时,村里众人望着那旱的开裂的田地,枯死的庄稼,绝望像一阵薄雾,悄然弥漫在村中各处,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因为卫家的小媳妇虞秋,他们在四处断粮、粮铺限购、没有门路买粮时,买到了能够救命的粮食。
因为卫家的卫时,他们提前得知消息,在官爷催税前,在其他村还在懵然不知时,卫时就带着村里仅剩的青壮,一趟趟往后山深处钻。
如今不光有了自保的能力,也有了进山的本事。这才能进山采集草药野果、菌菇野菜,去镇上换银钱,来应对这次秋税。
这些都是因为卫家,他们才能在这乱世中,安稳至今日。
可谁都知道,秋税过后还有更重的担子压下来。
听闻城主即将亲临青山镇视察民情,县衙已贴出告示,要各村早早修整官道。说是迎接大人物,可谁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城主出行前要见的体面罢了。
村中的孟家门前,那棵高大的柳树下,村民聚集。
何里正捏着今日那官爷送来的告示,双手颤抖,“要在霜降前,将各村的村道修平整,足以马车通过......”明明已经看过一遍这手中的告示,再次去看、去宣布这一则消息,那种绝望感,仿佛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闭了闭眼,努力平复情绪后,才将那告示收回怀中,接着说道:“每户不论男女老少皆要出一人,青壮干重活,老弱妇孺可做饭烧水,每日工钱十文,管一顿夕食,上工时长每日需达到五个时辰......”
这话一出口,人群里先是一阵短暂的安静,紧接着,有人小声嘀咕起来:“管饭?还给十文工钱,听着倒还不错。”声音虽小,却在寂静的人群里传开。
可若去深想,这便是根本不给人活路。
一日需上工五个时辰!这几乎是从早到晚的劳作,中间除去吃饭的片刻,几乎没了喘息的时间。
而且只能吃上一顿饭,那饭食能有多少油水?工钱十文简直就是个笑话。这点钱,在这物价飞涨的时候,连半斤米都买不到,更别说还要养活一家老小。
陈家的陈升皱着眉头,声音颤抖,“十文钱,还不够买一斤粗盐!这五个时辰的活,一日两日尚可,时日久了怕是要把人累死!”
他媳妇于兰揽着两个孩子,眼眶泛红,“可总得有人去上工啊,这秋税还没交,又添新债,这可咋活......”
“镇上如今大乱,官府不管,却依旧收税征劳役......这是不把我们当人看啊!”
人群里,不时传来这样的叹息和抱怨声,绝望的情绪如同这秋风里的寒意,一点点地渗透进每个人的心里。
卫家连同其余六家人,自始至终都在沉默。
看着人群中的半大孩童,那些瘦小的身影,几家人的心都揪紧了。孟阿奶攥着手中的砍刀,粗糙的手指攥的发白,低垂眼眸,不忍再看,目光落在手中的砍刀上,那刀刃比她的胳膊还要粗,却砍不断这世道的狠厉。
几家人低下头,看了眼自家的孩子,那抹不忍终是被压制在了心底。都是爹娘心尖上的肉,自家孩子能多一分平安,便是一分。
其余人此时却齐刷刷的望向卫时,那些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眼中充满了期盼与希冀。
卫时眉头微微一皱,眼尾的旧疤在秋阳下泛着暗红。他强忍着一身疲惫,嗓音沙哑低沉,“该教的,能教的,我已全无保留的教于各位。”他抬手指了指远处的矮山,“如何辨草药、怎样寻水源、夜里怎么辨方向......这些保命的本事,我从未藏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疲惫却仍带着希冀的脸庞,声音又沉了几分:“此事,各凭本事。”
朱盛闻言后,立刻出声附和:“就是,卫家小子已经帮助我们颇多!各位可得凭良心说话!有本事你就拿出免役钱,免了粮税与劳役。至于那没本事的......”他说着,三角眼扫视了一圈众人,冷哼一声,“就听天有命罢!”
自从上次受了教训后,他深知,在这乱世中,跟在卫家身后,定然能够保命!他虽然是一个浑人,但也有自己的软肋,只要他还活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家的婆娘和孩子饿肚子!
卫时并非不愿透露那深山避祸之所,只是当下时机未到。
任旁人说他无情也好,冷淡也罢,他心中自有计较。为护得身边人周全,此刻绝不能因一时恻隐而坏了大局。
他这一身疲惫,全然是连日里往深山跑,建造房屋所致。
其余几户人家的劳力与青壮,也都和他一般无二。日夜不停地赶工建造新住所,可进度依旧缓慢。然而眼下的局势,却丝毫不等人,正以令人心惊的速度急转直下,说不定明日便会爆发大乱。
踏着暮色归家的卫时,远远望去,一人一影,显得格外孤寂。跨入院中,那种踏实感,才让他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李氏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前来,轻声催促他先去洗漱,饭食很快就能上桌了。
“哥和周满还未归,走时说了给他们留饭,不用等他们。”虞秋听见动静,从堂屋出来,边说着边朝着灶房走去,“二禾和三丫在后院,正好你顺道喊他们吃饭。”
卫时点了点头,目送她进了灶房,才收回目光,去后院洗漱。
虞仓和周满今日结伴去了镇上打探消息,不知会带回怎样的风声。
秋日的夜晚,山中风凉,月色清浅。一家人围坐在院中那棵老樟树下,刚用完夕食,正说着如今局势,忽听院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虞仓大步跨进院子,脚步急促,气息粗重,神色间满是急切与不安,“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