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被扇了一巴掌,仍旧纹丝不动的,只把伤包扎好了,然后一言不发抱着剑冲进了雨幕中。
可宋云邈心硬如铁,并未多看一眼。
伤口这么疼也睡不着,重新拨了灯芯,看起桌上堆积起来的公文来。
尽管疼痛难忍,仍旧提笔开始给京中写奏报,受了苦,自然是要不经意哭诉一番的,
不然皇帝还真以为这趟差事那么容易呢。
月上中天,秋意泛起。
“姑娘昨日去宋府,今日在家看账,明日要去放纸鸢,南星来报。“
灰衣人躬身而立,垂头禀报。
汇报崔二小姐事情,已经是他的专属任务了,只是不明白主子为何这次要亲自来江南。
最近对于主子的话,灰衣人等异议都少了,这最开始只是因为血脉、因为任务追随,现下却越发信服起来。
因为从主子小到大,所做的决定,经过事实证明,无一不对。
“朕之十七子,多智近妖,却也要担心慧极而伤。”
那时灰衣人只是宫里的一个小太监,但先皇宠爱十七子,却是无人不知的。
后来贵妃惨死,宫变迭起,诸皇子相继出事,只有十七子流落民间。
最后,先皇死前立下遗嘱,立当今为帝......
自小都在躲避皇帝的追查,但仍然胆大,冒用温氏之子的名字,回到京都,寄居于崔府。
也多亏崔府本来烂事就多,那崔二更是小小年纪恶毒的很。
自己过的不如意,就拿别人撒气。
灰衣人等着主子把她碎尸万段的那一天,可现在却是再不敢想了。
未经人事的主子,已经快要被那崔二迷得神魂颠倒了......
当然,这些想法,只能掩藏在平静的面容下。
如今,火器营已经初具规模,军中也找到了旧部。
只要京都乱起来,主子就能够夺回自己的一切。
但温亭骤懒懒地倚在墙上,眼皮跳了跳,一股怪诞的感觉涌上来。
她,如此乖巧?
藏匿于幽暗烛光下的双眸,映衬着他那张轮廓分明、凌厉逼人的脸庞:“南星不可靠,再查。”
灰衣人只能应“是”。
就是因为觉得崔二年龄太大,连自己这个用了多年的下属也不舍得给多看。
此次下江南又急,只得留了南星,可主子还好是不放心,恨不能一双眼睛黏在人家身上。
想了想,灰衣人还是问:“主子,此次咱们不是非要下江南,到头来也是帮了那位。”
温亭骤侧身,手里捏着一块柔软的布,如珍宝一般,轻轻置于掌间,缓缓抚过,不给他人瞧见。
——是她的衬裙。
与她肌肤相贴的,亦相贴于他的胸腹,现在更是在他的掌中。
温亭骤漫不经心,把手里的衬裙握紧,似乎再也不放开:
“世家,比皇朝更替活得还要久,却尤不知足,现在居然敢私囤兵器,私铸甲胄,如此行径,我岂能容他们。”
“此次功劳归那姓宋的,可这安泰的天下,是归我的。”
灰衣人这才懂了,主子是在帮助自己。
又继续禀报:“崔二身边总是有股势力,隐隐阻挠我们的探查,南星能够得知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也不跟我们打照面,滑不溜手,难以探寻。”
他们的情报网自主子出宫起,就开始布置了,随着主子长大,陆续完善。
才能够在多方周旋下,占得先机。
可崔二身边的力量,难以寻摸。
可以说是耻辱了。
难道有人在暗中保护崔二?
温亭骤也是做此想法,但也暗自庆幸,也就是这样,才能够保全其安危。
不然多事之秋,又不能时刻从旁看着,总是不放心。
只要不伤害她,一切都好。
“嗯,不必理会。”
江南这边腥风血雨,世家豪强勾结,私铸兵器,训练死士,这是意欲谋反的大罪。
更有之前两个皇子相继被害的事件在前,皇帝大怒,赐予宋云邈先斩后奏之权。
江南之事闹的沸沸扬扬,丝毫不影响崔玉蘅的好心情。
这些天,她时不时制造了偶遇,和宁昭也算是熟了起来。
本来这也不是放纸鸢的好天气,尾山寺她也不太敢再去了,只是张罗着把母亲的牌位给迁出来。
另寻了清幽的寺庙供奉,想来母亲不会怪罪。
新选的是一家尼姑庵,更为偏僻。
但她考察了好几日,就发现这家戒规森严,绝非那些寺庙可比。
今日也是最后一天,终于弄完了。
“还要谢谢宁公子,不然我都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我长于深闺,孤陋寡闻,让公子见笑了。”
菱歌跟在后面,肩膀一耸一耸的,小姐又在说瞎话了,被戚嬷嬷手肘顶了一下,方才忍住。
宁昭不知道怎么的,崔小姐说,这里地处偏僻,她一介女流带着一众丫鬟婆子,不敢来。
才邀了他作陪。
宁昭鬼使神差,趁着休沐也答应了。
此时身边的女子温言细语,提着裙摆跟在身后,一双猫儿眼,仿佛眼里只有他。
这样炙热的眼神,其实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发现了。
老实说,心里既有几分心动,更有的是不安。
她如此金贵,缘何要如此,又怕自己会错了意。
“怎会,小姐锦绣在心,也难如我等男子一般轻易出行,自然是不知道。”
连戚嬷嬷都压住了嘴角,别人家的小姐不知道,但她家的,可是没有哪天不出府的。
崔侍郎忙的很,崔玉蘅现在就是府里的主人,各色安排妥帖,自然是想怎样就怎样。
“啊。”崔玉蘅做作地踉跄了一下,倒在了石阶上,然后找好角度抬头。
“小姐!”
“下雨了!”
蒙蒙细雨中,美人裙摆曳地,抬头看来,娥眉淡扫,美目朦胧。
烟雨朦胧,她却格外动人。
宁昭半晌没说话,还是戚嬷嬷塞过来一把伞。
才手忙脚乱去扶她手臂。
好在不陡峭,也没真正摔着。
两人在伞下,执手相看,看上去也是才子佳人的美丽画卷。
树下的温亭骤身上都是湿的,唇边噙着未尽的笑意,眼底淬着寒。
灰衣人大气都不敢喘,只希望此时此刻自己消失了的好。
但还是不得不开口:“主子,我们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