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半个时辰,竹若便匆匆赶回。他躬身禀报:“公子,守城门的侍卫看到清晏君的马车一早前就出了城。”
裴玄的手指下意识蜷缩收紧:“车里还有谁?”
“只说马车里坐着位姑娘,属下打听了,听他们的描述,应该就是阿蛮姑娘。”竹若的声音更低了些,不敢抬头看裴玄的脸色。
裴玄掀了掀眼皮,“他们去哪里了?”
“往东北方向去的,属下推测,应该是坞堡。”
那地方是中山旧地的一处屯垦点,偏僻得很。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竹若站在原地,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在慢慢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
……
暮色,坞堡。
领种子的队伍在谷场边蜿蜒,直到日头下山,总算快发完了。
阿蛮扶着腰往后仰了仰,酸意顺着脊椎蔓延上来,让她忍不住低低嘶了一声。
手指无意识地蹭过掌心,一阵刺痛传来。她低头看去,才发现掌心里早已磨出了几道红痕,边缘泛着刺目的红,被汗水浸得又疼又痒。
方才握着木斗时只想着快点分完,竟没察觉这般磨人。
排在队尾的农妇见了,忙递过块粗布帕子:“姑娘快擦擦汗,这木斗沉,垫着帕子能好些。”
阿蛮接过帕子道谢,垫在掌心再握木斗,果然舒服了些。
抬眼望去,裴玉这样身份之人,也忙了一整日了,都没抱怨分毫。
她咬了咬唇,将掌心的疼意压下去。
自己这点累,算什么呢?
有个小童挤在人群里,踮着脚往麻袋里看,被他娘拽着后领往后拖。“家里的陈粮还够吃,凑什么热闹。”
小童却梗着脖子喊:“我要看看新种子长啥样,先生说新种子能结好多好多粮食!”
裴玉听见了,笑着舀了一小捧谷种塞进他手里:“拿回去跟你娘说,好好种,秋收时送我一穗最大的。”
小童攥着谷种跑了,妇人红着脸要道谢。
裴玉递过来一壶水:“发什么呆?发完了,歇会儿吧。”
阿蛮接过水壶,才惊觉天已经黑透了。远处村落亮起零星灯火,她心里猛地一沉。
这时候回去,怕是到东宫要深夜了,裴玄定是又要责怪自己了。
“君侯,能不能替奴寻辆马车?奴该回去了。”
裴玉正低头整理名册,闻言抬眸:“忙了一天,粒米未进,不饿?”
“奴不饿。”
裴玉合上名册,挑眉看她:“忙了整整一日,怎么会不饿?”
他指了指不远处亮着灯的面馆:“陪我吃碗面,吃完我亲自送你回去,保准误不了事。”
阿蛮心急如焚:“可是……”
“你不吃,我总得吃。”
裴玉无奈的耸耸肩:“从清早到现在,我可什么都没吃呢,再不吃,怕是要饿晕在半路上了。阿蛮姑娘可忍心?”
阿蛮看着他眼底的疲惫,确实不像作假。
“再说了,这里偏僻,我一时半会也寻不到别的马车送你。”
阿蛮咬着唇,左右为难。
裴玉推着她往面馆走:“就一碗面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
面馆里只有两张方桌,老板娘正收拾着碗筷。见他们进来,连忙擦干净桌子:“客官想吃点啥?有阳春面,加蛋加肉都成。”
“两碗阳春面,多加些菜。再加盘牛肉。”
裴玉拉着阿蛮坐下,自己则拣了张靠墙的椅子:“还要壶热水。”
阿蛮坐立不安,眼睛总往天色瞟。
直到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她都没动,裴玉看了一眼,拿起筷子递给她。
面条浸在清亮的汤里,撒着翠绿的葱花,香气倒是诱人,可她实在没胃口。
“尝尝,这面里加了新磨的豆粉,刚才店家说,他们中山人都是如此做面条的,我尝了,倒是筋道得很。”
阿蛮闻言,顿了顿。
她夹起一根面条,刚想吃,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车马停下的声响。
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双黑色云纹靴停在了面馆门口。靴筒上绣着金线暗纹。
阿蛮自然人出来了。
那是裴玄常穿的样式。
阿蛮手里的筷子“当啷”一声掉在桌上。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只剩下止不住的发抖。
裴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
他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平静地望着门口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裴玄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阿蛮惨白的脸上,扫过桌上只动了一口的面条,最后定格在裴玉身上。
“看来,孤来的不是时候?”
“皇兄这是哪的话,你来得正是时候。”
阿蛮慌忙站起身,膝盖撞到桌腿,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却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死死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
“公子……奴……”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将自己的座位让了出来,裴玄也没有客气,径直走过来直接坐下。
“孤也没用膳。”
“公子,奴还没动,您若饿了,先用吧。”
裴玄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胆小的模样,倒让他心里翻腾的火气莫名消了些。
他没说话,接过阿蛮手中的筷子,夹起面条送入口中。
阿蛮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
她红透了脸,按住自己的肚子,眉头紧紧皱起。心里又急又窘,怎么偏偏这时候……
这般不规矩。
她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连耳根都红了。
裴玄抬眼,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道:“饿了?”
“奴不饿……”阿蛮心虚,也不敢抬头。
“坐下吧。”裴玄拉开身边的凳子,阿蛮迟疑着坐下。
刚坐稳,就听见裴玄对老板娘扬声:“再来一碗面。”
新煮的面条很快端上来,裴玄将碗推到她的面前:“快吃吧。”
阿蛮拿起筷子,低着头小口吞咽。
裴玄起身往外走,裴玉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面馆,好像在说什么。阿蛮听不真切。
她亦是不敢多看的,想快点吃完这面条就回去。
正吃着,邻桌两个吃面的汉子忽然伸长脖子往门外看,其中一个压低声音道:“哎,外头怎么回事?”
另一个眯着眼瞅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好像是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