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俞晚站在金融中心大厦的玻璃幕墙前，看着外面瞬间暗沉下来的天色，密集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小小的爆炸。这天气倒是应景——就像二十分钟前，她在季度汇报会议上那场职业生涯的爆炸。
“俞分析师，你的风险评估报告很有意思，但显然不符合公司当前的发展方向。“陈总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或许你需要重新考虑自己的职业定位。“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同事都低着头，没人敢看她的眼睛。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俞晚太不识相了，明知道公司急着推进那个地产项目，非要拿什么风险评估说事。
“考虑到团队协作的重要性，公司决定即日起终止与你的雇佣关系。“陈总推过一份文件，“人事部已经准备好了相关材料。“
雨下得更大了。俞晚握紧了手中的离职协议，纸边硌得掌心发疼。五年。她在永证券公司拼了五年，换来的是十五分钟的解雇通知和一纸冷冰冰的协议。
玻璃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剪裁利落的藏青色西装，一丝不苟的盘发，唇膏还是今早新涂的玫瑰豆沙色。多么精致又脆弱的伪装，一场雨就能打得七零八落。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大厦的旋转门。暴雨瞬间吞没了她，高跟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雨水浸透了裤脚。真丝衬衫贴在背上，冰凉得像第二层皮肤。
俞晚小跑着寻找避雨处，头发散下来黏在脸颊。转过街角，一栋老式建筑的雨棚下，暖黄色的灯光从橱窗透出来。那是一家书店，木质招牌上“逆光书店“四个字已经有些褪色。
她推门而入，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请用。“
一条干毛巾递到眼前。俞抬头
“谢谢。“俞晚接过毛巾，水珠从发梢滴落在原木地板上。
“茶。“书店主人又推来一个马克杯，热气袅袅上升，“姜茶，驱寒。“
简短的词语，像被修剪过的树枝。俞晚捧着杯子暖手，打量这家书店。空间不大，但挑高很高，书架是深褐色的，几乎触到天花板。没有畅销书展台，没有花哨的促销海报，甚至没有明显的分类标识。书籍像是随意地散落在各处，却有种奇妙的秩序感。
“你的店很...特别。“俞晚说，试图打破沉默。
书店主人正在整理一摞旧书，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疤痕在眉间若隐若现。俞晚注意到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翻书的动作却异常轻柔。
雨声成了背景音。俞晚慢慢擦干头发，姜茶的热度从喉咙滑到胃里，驱散了部分寒意。她踱步到哲学区，随手抽出一本《存在与时间》，扉页上有铅笔写的批注，字迹锋利如刀刻。
“这是你的笔记？“她忍不住问。
“嗯。“书店主人头也不抬，“左边书架上的书都有。“
俞晚惊讶地发现几乎每本书上都有类似的批注。她走到柜台前：“你读完了店里所有的书？“
“大部分。“对方终于抬起头，“程陌。我的名字。“
“俞晚。“她下意识伸出手，又缩回来，“抱歉，手还是湿的。“
程陌嘴角微微上扬，算是笑过。她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纸箱：“要走了。这些是今天要处理的。“
俞晚瞥见箱子里是几本崭新的畅销书，包装都没拆。“处理？“
“捐给社区图书馆。“程陌把箱子放在门口，“这里不卖那种书。“
“即使它们能赚钱？“
“尤其因为它们能赚钱。“程陌的回答干脆得像剪刀剪断线头。
俞晚挑眉。在金融圈摸爬滚打五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商家拒绝赚钱的理由。她正想说什么，楼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电脑启动的提示音。
程陌皱眉：“失陪。“她快步走向角落的楼梯。
出于职业习惯，俞晚跟了上去。二楼是一间小型录音室，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一个音频编辑界面。程陌快速敲击键盘，屏幕上跳出一个文档——《沉默的证词·第十七章》。
俞晚倒吸一口气。“你是'沉默'？那个写悬疑小说的'沉默'？“
程陌的背影僵住了。她慢慢转过身，眼神警惕：“你怎么知道？“
“我读过你所有的书！《第十三个嫌疑人》的叙事诡计太精彩了，我猜了三次凶手都错了！“俞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清了清嗓子，“抱歉，我太惊讶了。“
程陌的表情松动了一些：“没关系。“她关掉文档，“只是副业。“
楼下风铃又响，程陌下楼去接待新顾客。俞晚站在录音室门口，注意到角落里堆着几箱泡面，墙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潦草地写着“水电费最后期限“。
回到一楼，她看到程陌正在帮一位老人找书。老人絮絮叨叨，程陌安静地听着，不时点头。阳光透过雨后的云层照进来，落在程陌的侧脸上，那道疤痕变成了金色的细线。
俞晚突然意识到，这家看似经营惨淡的书店，或许比她的股票账户更接近“价值投资“的本质。
她把毛巾叠好放在柜台上：“谢谢你的姜茶。“
程陌点点头：“随时欢迎。“
走出书店，雨已经停了。俞晚站在人行道上，回头望去。逆光中，书店的招牌闪着微光，程陌的身影在橱窗后若隐若现。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信息：“……”
俞晚按灭屏幕，深吸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她突然知道明天要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