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简听得脑门一缩,头上官帽长翅飞抖,差点要扇那守卒脸上。
二人各退一步,谢简满腹狐疑白眼:“什么汗青碟子宋都候。
宫苑之下,你是何人在此危言耸听,觑我谢府,管他是谁,敢叫试试。”
他自朝着宫门里拱手,“我乃...”
马车处小厮又高声喊:“来了来了,谢大人,礼来了...”
谢简偏脸看去,远处两人从一辆简易马车上把一个木箱子往下抬,看其面容吃力,想那箱子里东西颇有斤两。
家中云儿五六年纪,玩物只得轻巧,哪得笨重?
且猜疑着,旁儿守卒再往谢简耳根子一凑,幸灾乐祸道:
“是宋爻宋大人家的幺儿宋颃宋都候,幺儿又幺儿宋摇光在大人您府上求学捏。”
说完哈哈两声往远处跑,余话在夜幕里飘的高低起伏一字还比一字欢快,“您赶紧回去备着吧,只等下值他就要去取。”
宋颃这名是真没听过几回,宋爻二字却是如雷贯耳,谢简手在宽大官袍袖笼了捏了放放了捏。
早听说宋家那小子是个耗星,祸事惹到自家屋里了,教子不善,宋颃哪来的脸问自个儿要劳什子碟子。
他看着那守卒转瞬跑远天迹,天际云团像狗像猫又像马,暮风跟绳子似得,套上那些畜生脖子呼啦一扯,云团就被扯的变了形状。
于是狗没了,猫没了,马也没了。
谢简往脖子上摸了摸,感觉自个儿刚刚被那小卒一口气扯的,也快没了。
走过几步,晋王府的人已经把箱子搬到了谢府马车前,小厮拱手赔笑道:
“大人您点点,襄城县主千交代万嘱咐,损耗丝毫,咱们脑袋得陪上去,这是给贵府上四娘子的。”
“难为县主惦记亲赐,明日定着内妇带云儿亲自往晋王府上谢恩。”谢简再抱了抱拳。
他仅记得谢府三只一女,那四娘子自然是指谢熙谢纤云。
“不谢,不谢,县主还交代,既是同窗,书墨与共乃是天经地义,赤诚所至,还请大人不要以成人利益之心计较得失。”
“不是...”这话听着不太对劲,谢简白眼不太够翻,连着牙都开始吮磨切切。
“更莫苛责四娘子,误了她与县主情谊。”小厮续说。
马车两个搬箱子的劳役将箱盖打开,齐齐道:“请谢大人过目。”
宫门又有别的官员出来,谢简猜是家里纤云和宋府小儿起了龃龉,说来丢人,不想在此久坐停留,免得被同僚问起。
匆匆扫过一眼箱子里,白纸成卷码的整齐,约莫有个四五十副。
后宅女眷私物来往,他历来没怎么关注,隐约记起崔婉说过,襄城县主曾送过云儿一幅澄心纸。
差不离,箱子里也是?所以是纤云和宋府小儿起了龃龉连累到了襄城县主。
谢简点头道:“如此,今日天色已晚,承蒙几位辛苦这趟,来啊,”他招呼自家贴身随侍,“与诸位看个茶。”
随侍打开荷包抖出一把散碎银子分了分,谢简道:“就此别过。”
几个小厮喜笑颜开领了银子,拱手请谢简先行,谢简招呼小厮把那箱子往马车上搬,小厮下手没个估量,首次居然没抬起来。
等坐上马车走出一段距离,谢简一撩窗帘,看外头没相熟的,方厉声问:“屋子里出了何事,你们个个哑巴了?”
车上几个人看茶看碗看帘子,贴身随侍凛然道:“大人明鉴,我是一直侯在宫外等您的,宅中何事该不能知。”
谢简看向旁边,那人垂头无奈道:“老夫人说国事胜于家事,大人您是...”
“快讲!”谢简猛地一拍搁着茶碗的小案几,震的碗盖飞起,随侍手忙脚乱堪堪抱住,顶着热茶点子小心翼翼盖了回去。
“宋家小儿拿吃的给咱们娘子,今日讲课的先生也不知如何,跟个小童过不去,特绕到后头评了几句,娘子经不住吓,哭的厉害。
另一个娘子把先生骂了,宋家那小儿碟子又摔了,娘子还闹着要先生赔纸。
老夫人去时,先生已散了课,大家就各自回了,咱们这.....宋府好不讲理,还敢来问大人碟子...”下人手脚比划讲的颠三倒四。
不是谢老夫人交代如此,他一个下人也没瞧着现场啊,但大娘子崔婉是真经不住吓,哭的估摸比小儿还厉害,仆役听声都不敢多看。
谢简听过半晌,居然没追着问谁是谁,反失笑数声后道:“是个什么汉青碟子?”
听他笑的响亮,自家大人这是气的失智了,底下人唯诺道:“是....是....是个...”
“简直岂有此理,我当县主与云儿.....合着晋王是给我...”
谢简好似才反应过来,一瞬间青筋根根兀起,将那案几又猛拍一掌,随侍再次手忙脚乱去接。
“是个,说是大汉武帝用过的青釉宝相纹碟...”下人抹了一把脸上唾沫,只觉谢简喷的不是口水,喷火星子似得。
难为倒没忘记纤云才五六岁,有道是法不责幼,“什么狗屁宝相纹碟,元启做什么去了!”
也没工夫在这听底下人闪烁其词,谢简起身往前掀了门帘对着赶马老头道:“走快些,即刻回去。”
这是个什么时辰,夜色未浓,良宵已起,顶上疏星才六七,四畔灯火有万家。
盛京长街人流如织,马车轮子能咕噜噜转起来那是民不与官斗,让着的。
咋地,那人不争,谢府马车也不能从脑袋顶子轧过去。“这个点儿,咱这快不起来啊。”马夫捏着鞭子轻敲,愁眉苦脸的道。
“你给我有多快走多快!”谢简将门帘子往下一甩,噼啪声比马夫那鞭子响的多。
“得嘞”,老汉吆喝一声,架着几匹马左绕右绕醉酒版绕回谢府门前,谢简抬脚下车,撩衣就要往里。
后头小厮喊:“大人?”
“什么?”
“纸...这纸咱....”小厮指着那箱澄心纸,原谢简这一路咬牙切齿将谢府几个小儿骂了个遍。
只说得罪晋王爱女,人都讽到宫门面前去了,明儿还不知告到哪,这话听来,纸还能不能要,往哪要,下人哪敢轻易做主。
“搬回去搁着。”谢简气道,转身再要往里,忽地回过味来。
宋颃是个武夫不晓事,宋爻宋老大人身拜翰林,孝悌廉耻四个字,宋府该比谢府会写的多。
这又不是啥光彩,双方不互通有无藏着掖着算是两家往日没个交情,怎么还特意闹到宫门处去,奔着两败俱伤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