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寂站在原地,身体挺得像一杆标枪。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周身弥漫的那股冰冷死寂。
她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
墨洐释无声地走到她身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温暖宽厚的手掌,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轻轻包裹住了她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体温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像一股温热的暖流,小心翼翼地试图融化她指尖的寒冰。
那无声的支撑,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鸟鸣声都重新清晰起来,简寂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疲惫和平静。
她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视线落在他手中那碟被遗忘许久的抹茶布丁上。
那抹清新的绿意,在经历了刚才那场丑陋的闹剧后,显得格外宁静。
她动了动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指,反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布丁,”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好像……化了。”
墨洐释低头,看着碟子里那依旧精致只是边缘微微塌陷的绿色布丁。
他没有去看她的眼睛,只是更紧地回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拿起银匙,舀起最中心完好,最甜润的一小块,稳稳地递到她的唇边。
他的动作温柔而坚定,声音低沉得如同承诺:
“化了也甜,尝尝?”
简国栋和赵秀梅那场闹剧,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个像样的涟漪都没激起来,就彻底沉了底,再无声息。
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转眼便滑到了一个月后。
墨家老宅的灯火亮得有些孤清。
没有宾客如云的喧闹,偌大的客厅里,只有蛋糕上跳跃的烛光映着几张最亲近的脸。
墨小染穿着蓬蓬的公主裙,头顶歪戴着小钻冠,被福伯和一些心腹佣人们围着,小脸蛋兴奋得红扑扑,奶声奶气地对着插满五根小蜡烛的蛋糕许愿。
简寂倚在装饰柱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柱面。
墨洐释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目光温和地落在女儿身上,偶尔抬起,与简寂的视线在暖融的光线里无声交汇一瞬,又各自平静移开。
墨家其他的人,或因路途遥远,或因事务缠身,只将心意化作一件件精美的礼物堆叠在角落。
墨父的位置,早已在时光里空置多年,只余墙上那张英挺照片里的目光,依旧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家。
大门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
管家福伯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恭敬在门口响起:“老夫人回来了。”
客厅里的欢声笑语顿了一瞬。
墨小染惊喜地扭头:“奶奶!”
墨母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室外的清冷踏入光晕。
深灰色羊绒大衣线条利落,青灰色发丝显露出她已不再年轻,她摘下墨镜,露出那张轮廓分明、久经世故却不见疲态的脸。
眼神威严锐利如初,第一时间扫过全场,最终,稳稳落在偏厅阴影处那个沉静的身影上——简寂。
两道目光在半空无声相接。
没有久别重逢的客套,没有刻意的热络。
空气凝滞了一瞬。
那是同类之间,嗅到彼此灵魂深处早已沁入骨髓的某种冰冷特质时,瞬间升腾起的警觉与评估。
一种无形的张力在静默中蔓延。
墨母眸光一顿,紧接着步履沉稳地穿过客厅,目标明确地走向简寂。
小染被福伯轻声哄着继续吹蜡烛切蛋糕,小小的插曲很快被孩子的笑声覆盖。
墨母停在简寂面前两步,视线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将她无声地扫描了一遍。
“妈?”简寂率先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拂过窗棂的风,唇角那点惯常的笑意仍在,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湖面。
墨母微微颔首,目光锁着她,声音不高,穿透力却极强:“嗯。”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家里……很清净。”
这话,点明了一切尘埃落定,也暗指了那对“亲生父母”的彻底消失。
简寂听懂了。
她迎上那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退避,只轻轻晃了下手中一直没喝过的香槟杯,淡金色的液体在杯壁留下清浅的痕迹:“清净好。日子是自己关起门来过的,不是搭台子唱戏给人看。”
她的回答同样意有所指,坦荡地划下界限——她不掀桌,所求不过眼前这一方安宁。
墨母眼底深处那层冰冷的、带着评估的薄冰,在听到这句话后,倏然无声地化开了。
紧绷的下颌线条不易察觉地松弛,一丝极淡却真实,近乎赞许的暖意融进她锐利的眸光。
她没有再多言语,只是忽然抬起左手,动作干脆利落地褪下了手腕上那只水头极足、温润内敛的羊脂白玉镯。
那玉质在灯光下流淌着千年沉淀般的莹光,沉甸甸的,是墨家女主人的无言徽记。
她直接将玉镯递向简寂,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近乎托付的郑重:“拿着。”
玉镯递出的瞬间,墨洐释几乎是立刻绷直了背脊。
他坐在沙发里,目光紧紧锁在那只镯子上,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那句“妈,别勉强她”已经冲到了舌尖。
他太清楚这镯子的份量,更清楚简寂骨子里那份不容束缚的自由。
他内心深处疯狂叫嚣着不愿用任何形式的责任去捆绑她,可另一个角落,那个隐秘而灼烫的渴望,又如同藤蔓般死死缠绕——渴望她接受这份认可,这份归属。
矛盾的撕扯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设局者,正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她走向自己布下的网。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攥紧,指节泛白,深邃的墨绿色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风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简寂。
简寂的目光只在玉镯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瞥。
她抬眼,掠过墨母眼中那份沉淀了岁月与决断的坦然,也扫过墨洐释紧抿的唇线和眼底压抑但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