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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兵谷

谷中的沸腾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还残留着八千甲胄山呼海啸的余震。古星河立于点将台边缘,俯瞰着下方依旧激动难抑、如同黑色潮水般涌动的人头。玄铁重甲披在阿骨身上依旧空荡,却仿佛一根定海神针,将这压抑了十六年的悲愤与力量死死钉在了这片山谷之中。

“少主!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刀疤百夫长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眼中燃烧着几乎要将人灼穿的火焰。十六年的蛰伏,如今少主归来,将军遗甲加身,每一个老兵的心都被复仇和雪耻的渴望填满,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古星河的目光沉静如渊,并未立刻回答。他的视线越过沸腾的人群,投向那环形绝壁唯一与外界相连的“一线天”入口。鬼谷先生布下的棋局,似乎远比他想象中更为深远。藏兵谷是棋眼,八千甲胄是棋子,阿骨是那枚最重要的将……那运筹帷幄,执棋破局之人呢?

就在这时!

“报——!!!”

一声急促的嘶吼从“一线天”方向传来!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年轻哨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他冲到点将台下,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指向身后:“报少主!报将军!谷外…谷外抓到一个书生模样的探子!鬼鬼祟祟,在咱们的‘阎罗道’附近转悠,被暗哨的兄弟用绊索放倒了!”

探子?书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如同无数把出鞘的刀剑,齐刷刷刺向“一线天”入口的方向。刀疤百夫长霍然起身,脸上那道刀疤因杀气而扭曲:“带上来!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摸到这里!”

很快,两名身材魁梧、面色冷峻的军士,如同拖死狗般拖着一个身着青布儒衫、身形略显单薄的青年走了过来。那青年似乎真的被打晕了,头无力地垂着,脸上沾着泥土和草屑,头发散乱,看起来狼狈不堪。他被粗暴地扔在点将台冰冷的石板上。

“弄醒他!”刀疤百夫长厉声道。

一瓢冰冷的山泉水兜头泼下!

“呃…咳咳咳!”地上的青年猛地一哆嗦,剧烈地咳嗽起来,悠悠转醒。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露出一张清癯却难掩书卷气的年轻面庞。他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但迅速恢复了清明,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环顾四周。

当他看到点将台上身披玄铁重甲、茫然无措的阿骨,尤其是阿骨颈间那半枚虎符时,眼中骤然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喜光芒!那光芒锐利如剑,瞬间刺破了书生的温润外表!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旁边的军士死死按住肩膀。他也不反抗,只是猛地抬头,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站在阿骨身边的古星河!声音因激动和刚才的窒息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广场上:

“鬼谷一脉,执棋落子!天元既定,星火燎原!”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古星河,一字一顿,如同掷地有声的玉磬:

“师兄!东方明在此!奉师命,已等候十年!”

“轰!”

如同又一道惊雷在古星河脑中炸开!鬼谷!又是鬼谷!东方明?这个名字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是了!当年师父云游归来,曾随口提过一句,于江南某地,偶遇一慧绝幼童,观其星象推演之能,必为国之大才,遂留书一卷,指路西北…竟是在此?!

点将台下一片死寂。八千甲士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这书生…是鬼谷先生的人?

古星河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东方明面前。他蹲下身,目光如炬,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眸清澈明亮,深处仿佛蕴藏着万千星河运转,智慧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没有半分虚假,只有一种找到归宿的狂喜和历经漫长等待的沧桑。

“你如何证明?”古星河的声音低沉,带着审视。

东方明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向自己心口的位置:“师兄可搜我怀中内袋…内有师父亲笔信函…及…及半块…‘星盘’!”

古星河目光一凝,伸手探入东方明湿透的青衫内袋。指尖触到一片坚韧的油布包裹。取出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封用特殊火漆密封、纸张已微微泛黄的信笺,信封上正是师父那独一无二、笔走龙蛇的字迹!另一样东西,则让古星河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玉、边缘同样残缺不全的黑色圆盘!圆盘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细如蚊足、复杂玄奥的星辰轨迹和卦象符号,与他怀中所藏师父赐予的“河洛星图”另一半的缺口,严丝合缝!

“星盘…另一半星盘!”古星河心中再无半分疑虑!这星盘乃鬼谷一脉推演天机、布阵行军的至宝!师父竟将其一分为二,分别授予他和眼前这素未谋面的师弟!此等布局,此等信任!

他拆开火漆,迅速扫过信笺。熟悉的字迹,寥寥数语,却重逾千钧:“星河吾徒,若见此信,则星火已燃,天机已动。持此星盘者,乃汝师弟东方明,十年砺剑,可掌三军谋略。八千甲胄,尽付尔等。破局之日,当在…镇北!”

信笺在古星河手中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将信笺和那半块星盘高高举起,声音灌注内力,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整个山谷:

“鬼谷信物在此!东方明,乃吾师弟!奉师命,为藏兵谷军师!”

“哗——!”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汹涌的声浪!鬼谷先生!又是鬼谷先生!十年前便已在此布下军师暗棋!所有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那位神鬼莫测的鬼谷先生更深沉的敬畏,以及对未来那“破局之日”更加炽热的期盼!

“参见军师——!!!”刀疤百夫长第一个反应过来,单膝轰然跪地!紧接着,如同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八千甲士再次齐刷刷跪倒!声震山谷!

东方明被军士松开,有些踉跄地站起。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对着古星河深深一揖,脸上再无半分狼狈,只剩下运筹帷幄的从容与智慧的光芒:“东方明,见过师兄!十年磨砺,终不负师命!”

古星河扶起他,两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鬼谷一脉,双子星聚!棋盘之上,杀局已开!

谷中最大的议事厅内,粗大的松明火把噼啪燃烧,将墙壁上悬挂的简陋北境地图映照得忽明忽暗。古星河、东方明、樱桃、阿骨(被硬拉着坐在主位,玄铁重甲依旧晃荡),以及刀疤百夫长等几名核心的千夫长、百夫长围坐一圈。

“八千精锐,乃是一把足以捅破天的利刃!”刀疤百夫长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战意,“少主归来,将军遗甲在身!军师也已就位!少主,下令吧!我们这就杀回镇北城!”

“对!杀回去!”

“报仇!”

群情激奋,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古星河抬手,压下众人的喧哗。他的目光沉静地看向东方明:“师弟,八千之众,目标太大。州府耳目众多,北周暗探经营多年,爪牙遍布。若大军贸然开拔,未至镇北,恐已陷入重围。”

东方明微微一笑,眼中光芒流转,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他走到地图前,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藏兵谷的位置,然后沿着复杂的山势和河流脉络,一路向西北划去,最终停留在一个距离镇北城约两百里的点上——一个名叫“黑石堡”的边陲小县。

“师兄所言极是。八千甲胄,目标如皓月当空,难逃鹰犬之眼。”东方明的声音清朗而充满自信,“然,猛虎化狸,亦可噬人!当行‘化整为零’之策!”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飞快地划出数十条纤细的、如同蛛网般的路线:“将八千兄弟,以原建制之百人队为单位,拆分为八十支小队!每队选熟悉北境山道、经验丰富之老卒为向导,避开官道驿站,专走荒僻山径、废弃矿道、甚至商旅罕知之河谷!携带十日干粮,轻装简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所有小队,需严格遵循预定路线与时间节点!沿途不得扰民,不得生火暴露行踪!遇巡哨,避!避不开,则无声解决!务必于十五日内,分批、分散、隐匿抵达黑石堡外围指定之集结区域——黑松林!”

“黑石堡?”刀疤百夫长皱眉,“那地方鸟不拉屎,穷得叮当响,县衙就三五个老弱残兵,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可集结之后呢?粮草何来?如何起事?”

东方明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手指猛地敲在地图上代表州府的醒目位置:“粮草?州府沈家,富可敌国!其粮仓,便是吾等之粮仓!其金银,便是吾等之军饷!至于起事…血债,需血偿!起事之前,当用仇寇之血,祭将军英魂!祭枉死之忠良!祭这十六年八千兄弟流干的血泪!”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铁血杀伐的决断:“州府沈家!便是这第一颗祭旗的头颅!”

议事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东方明身上,被他话语中那冰冷的杀意和庞大的布局所震慑。樱桃的眼中,更是爆发出刻骨仇恨的火焰,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军师…欲如何做?”古星河沉声问道,眼神锐利。他需要看到更具体的谋划。

东方明胸有成竹,走到桌案前,拿起炭笔,在粗糙的草纸上飞快勾勒起来,一边画一边清晰讲述:

“州府城池坚固,守军过万,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然,沈家之祸,在于其跋扈嚣张,自恃州府屏障,府邸防御实则外紧内松,尤重其奢华享乐之内院!”

他笔下迅速勾勒出州府大致的轮廓,重点标注了沈府的位置和几条主要街道。

“其一,声东击西!”东方明的笔尖点在州府西门,“西门乃粮草辎重进出要道,守军相对懈怠。选二十名身手最敏捷、擅长攀援之兄弟,携带火油硫磺,于子时三刻,同时点燃西门内三处废弃草料场!火势一起,西门守军必乱!”

“其二,趁乱潜入!”笔尖转向沈府后墙,“沈府后墙毗邻‘胭脂河’,河道狭窄,水流平缓。河对岸乃一片废弃民居,便于隐匿。趁西门火起、全城目光被吸引之际,主力两百精锐,由熟悉水性的兄弟引路,分乘十条羊皮筏,悄无声息横渡胭脂河,于沈府后墙外集结!”

他看向樱桃,目光带着深意:“沈府后花园有一处假山,假山之下,有一隐蔽排水暗渠,直通内宅!此乃沈家当年为引活水造景所凿,入口狭小,仅容一人勉强通过,且有铁栅栏封锁。然…”

东方明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皮囊,倒出几颗乌黑、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丸:“此乃‘蚀金散’,以腐骨草、化铁藤为主药炼制,专克精铁!将此药丸涂抹于栅栏锁链之上,半刻之内,铁销自熔!”

“暗渠出口,便在沈炼那厮寻欢作乐的‘暖香阁’后窗之下!”东方明的目光转向古星河,带着请示,“樱桃姑娘对此獠恨之入骨,且身手矫健,擅于潜行刺杀。当由她率十名最精锐的死士,由此暗渠潜入,直取沈炼狗命!其余兄弟,则破开沈府后门,直冲内院,剿杀其护卫爪牙!内外夹击,速战速决!”

“其三,断其爪牙!”东方明的笔重重戳在州府兵营的位置,“西门火起,州府驻军必全力扑救,同时分兵加强各处城门及府衙要地戒备。然,沈府遇袭,其府中圈养之数百私兵护院,必倾巢而出回援!我军需在沈府通往州府兵营的必经之路——长乐街两侧屋顶,埋伏五十名强弓硬弩手!待沈家私兵慌乱回援、涌入长乐街时,乱箭齐发!不求全歼,但求阻滞、混乱,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其四,浑水摸鱼!”东方明放下炭笔,眼中闪烁着智珠在握的光芒,“州府大乱,城门必然紧闭。然,府库重地,守备反被抽调空虚!待沈府事了,我军主力即刻分散撤出,同时派一队机灵兄弟,趁乱换上沈家护院或州府兵丁衣物,持伪造令箭,假传军令,诈开西门!大军携所获钱粮,由西门扬长而去!留下州府与沈家一片狼藉,互相猜忌!”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步步惊心!将人心、地利、时机算计到了极致!既有雷霆万钧的突袭斩首,又有精密绝伦的调虎离山、浑水摸鱼!厅内众人听得心驰神摇,呼吸急促,看向东方明的眼神充满了震撼与敬畏!鬼谷军师,名不虚传!

“此计…可行!”古星河眼中精光爆射,沉声决断,“李铭!”

“末将在!”刀疤百夫长轰然起身,声如洪钟。

“由你亲率两百最精锐、最悍勇、最熟悉巷战的兄弟!按军师之计行事!樱桃!”古星河看向那眼中已燃起复仇烈焰的少女。

“我在!”樱桃的声音冰冷如刀。

“沈炼狗头,交给你!取其首级,祭奠裴捕头与县尊英灵!”

“好!”樱桃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蕴含着滔天的杀意。

“东方师弟,全局调度,由你坐镇!务必万无一失!”

“遵师兄令!”东方明躬身领命,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七日后,子时。州府。

白日的喧嚣早已沉寂,只有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州府西门附近,三处巨大的、堆满废弃草料和杂物的场地,如同潜伏的巨兽,在黑暗中沉默。

“嗖!嗖!嗖!”

十几道黑影如同鬼魅,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攀上草料场外围的高墙。动作迅捷如狸猫,落地无声。他们迅速分散,将携带的火油罐和硫磺包精准地塞进草垛深处、木料缝隙。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千锤百炼的精锐。

“嚓!”

微不可闻的火镰敲击声。

“呼——!”

三处巨大的草料场,几乎是同一瞬间,猛地腾起冲天的烈焰!干燥的草料遇火即燃,火舌疯狂舔舐着夜空,发出骇人的噼啪爆响!滚滚浓烟如同狰狞的黑龙,直冲天际!炽热的气浪瞬间席卷开来!

“走水啦——!西门走水啦——!!!”

凄厉的警锣声和惊恐的嘶吼瞬间撕裂了州府的宁静!西门城楼上的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惊得魂飞魄散,一片大乱!救火的呼喊声、兵器的碰撞声、人群的奔跑哭喊声混杂在一起!

几乎就在西门火起的同一时刻,州府东南角,寂静流淌的胭脂河上。十条鼓胀的羊皮筏如同夜色中的幽灵,紧贴着河岸阴影,悄无声息地顺流而下,直抵对岸那片破败的废弃民居区。两百条黑影如同出闸的猛虎,迅捷而有序地跃下皮筏,在泥泞的河岸边迅速集结,冰冷的兵刃在黑暗中泛着幽光。为首者,正是刀疤百夫长,脸上那道疤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更显狰狞。他身边,是浑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眼眸的樱桃。

众人迅速靠近沈府那高大森严的后墙。墙内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夹杂着男子肆意的狂笑和女子压抑的啜泣,与墙外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

樱桃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后花园一处嶙峋的假山阴影下。她如同灵猫般蹿出,无声无息地滑到假山根部。果然,在茂密的藤蔓和滑腻的青苔掩盖下,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入的、黑黢黢的洞口暴露出来!洞口被一道粗如儿臂的生铁栅栏牢牢封死,铁锁在黑暗中泛着冷硬的幽光。

樱桃毫不犹豫,取出东方明给予的“蚀金散”药丸,用力捏碎,将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粉末仔细涂抹在铁锁和锁链的连接处。

“嗤嗤嗤…”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起!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那看似坚固无比的铁锁和锁链,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软化、消融!不过数十息,便如同烂泥般断裂开来!

“进!”樱桃低喝一声,第一个矮身钻入了那散发着浓重霉味和淤泥腥气的狭窄暗渠!身后十名精挑细选、眼神如同饿狼般的死士,毫不犹豫地紧随而入!

暗渠内狭窄、湿滑、恶臭扑鼻,只能匍匐爬行。冰冷的污水浸透了衣衫。但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和身体摩擦渠壁的窸窣声。复仇的火焰支撑着他们,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奋力前行。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隐约透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更加清晰的喧嚣声!出口到了!樱桃小心翼翼地拨开挡在出口处的水草和杂物,眼前豁然开朗!

出口正在一处雕花木窗之下!窗内灯火通明,人影晃动!浓烈的酒气、脂粉香气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奢靡气息扑面而来!透过窗棂的缝隙,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令人血脉贲张又无比愤怒的景象!

暖香阁内,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四角燃烧着昂贵的龙涎香。沈炼,沈家大公子,正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丝绸亵裤,醉眼朦胧地斜倚在一张巨大的软榻上。他怀里搂着一个衣衫几乎被撕烂、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另一只手粗暴地在一个跪在榻前、瑟瑟发抖的舞姬身上揉捏着。周围还有几个同样衣衫不整、强颜欢笑的歌姬舞女,以及几个同样喝得东倒西歪、满脸淫笑的纨绔子弟。

“哈哈哈!喝!都给老子喝!”沈炼狂笑着,将一杯酒粗暴地灌进怀中少女的嘴里,呛得她剧烈咳嗽,“哭什么哭?能被本公子看上,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等玩腻了,赏给兄弟们乐呵乐呵,哈哈哈!”

那肆无忌惮的狂笑,那丑恶的嘴脸,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刺入樱桃的瞳孔深处!裴捕头临死前不甘的眼神,县尊府衙内浓重的血腥气,父亲冰冷僵硬的尸体…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化作了最冰冷、最纯粹的杀意!

“砰——!”

樱桃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从暗渠出口撞出!手中的淬毒短匕化作一道夺命的幽蓝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那扇雕花木窗!

脆弱的窗棂如同纸糊般瞬间粉碎!木屑纷飞!

在沈炼惊愕茫然、甚至来不及收敛脸上淫笑的表情中,在歌姬舞女们骤然爆发的刺耳尖叫声中,樱桃的身影如同索命的修罗,裹挟着冰冷的杀气和破碎的窗棂,已然扑至软榻之前!

“沈炼!纳命来——!”一声杜鹃泣血般的尖啸,响彻整个暖香阁!

寒光一闪!血花迸溅!

沈炼只觉得脖颈处一凉,随即是难以言喻的剧痛和窒息感!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如同从地狱中钻出的、满身污泥却眼神冰寒彻骨的少女,想要呼喊,却只从被割开的喉管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颈间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锦缎软榻和他怀中那个早已吓傻的少女!

快!太快了!从破窗到割喉,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啊——!杀人了!”“公子!公子!”暖香阁内瞬间炸开了锅!尖叫声、哭喊声、杯盘碎裂声响成一片!

樱桃看也不看沈炼那兀自抽搐、迅速失去生机的尸体,沾血的匕首毫不停留,如同穿花蝴蝶般在惊恐四散的纨绔子弟和歌姬舞女间掠过!每一次寒光闪烁,必有一道血线飚射!她如同在跳着一曲死亡之舞,动作迅捷、狠辣、精准!复仇的火焰将她所有的技巧和力量都催发到了极致!

“敌袭!保护公子!!”暖香阁外的护卫终于被惊动,嘶吼着撞开房门冲了进来!

迎接他们的,是十名如同饿狼般从樱桃身后扑出的黑衣死士!他们沉默如铁,出手却是最狠辣的军中搏杀术!刀光闪烁,拳脚如风!狭窄的暖香阁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刃入肉声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

“轰隆——!!!”

沈府那厚重的后门,在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中,被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撞开!木屑纷飞,铁栓扭曲!刀疤百夫长如同怒目金刚,手持一柄沉重的开山巨斧,第一个冲了进来,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杀——!一个不留!!!”

“杀——!!!”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惊雷般在沈府内院炸响!两百名憋了十六年血仇、如同猛虎出柙的萧家军精锐,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瞬间涌入沈府!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配合默契,分工明确!有人直扑护卫房舍,有人封锁各处通道,有人冲向库房银窖!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沈府的护卫私兵虽然人数不少,也多是些凶悍之徒,但在这些经历了战场淬炼、配合无间、杀意冲天的老兵面前,如同土鸡瓦狗!他们被打懵了!被砍瓜切菜般放倒!抵抗迅速瓦解,只剩下绝望的哭喊和四散奔逃!

整个沈府,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火光、刀光、血光交织在一起!惨叫声、喊杀声、哭嚎声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

樱桃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中捞出的恶鬼,站在沈炼那已经冰冷的尸体旁。她手中的匕首还在滴血,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仇恨之火并未因手刃仇敌而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她抬起头,透过破碎的窗户,望向沈府深处。

杀戮,在继续。直到鸡鸣破晓。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艰难地穿透笼罩州府的浓烟和血腥气时,曾经显赫一时的沈府,已然化作一片死寂的废墟。残垣断壁间,尸横遍地,血流成渠。刺鼻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刀疤百夫长站在一片狼藉的庭院中央,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污,看着手下兄弟正在迅速而有序地搬运着从库房和银窖里搜刮出来的金银细软、粮食布匹。他的眼神冰冷而满足。

“撤!”他大手一挥。

两百精锐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而无声地退去,消失在依旧混乱的州府街巷深处,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冲天而起的、州府驻军姗姗来迟的惊恐号角声。

数日后,黑石堡,黑松林深处。

化整为零、分批抵达的萧家军精锐,如同溪流汇入大海,再次汇聚成一片沉默而肃杀的黑色森林。八千甲胄,虽风尘仆仆,却士气高昂,眼神中燃烧着复仇后的快意和对未来的灼热期盼。

古星河、东方明、樱桃和阿骨站在一处高坡上。阿骨依旧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玄铁重甲,经过血与火的洗礼,他那双纯净的眼睛里似乎也多了几分沉凝。

林外传来一阵骚动。一队风尘仆仆、神情紧张却带着决然的人马,在几名萧家军斥候的引领下,穿过茂密的松林,来到营地边缘。为首者,是一位身着锦袍、面容儒雅却难掩憔悴与风霜之色的老者,正是州府刘家的家主——刘文正!

当刘文正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高坡上那个身披玄铁重甲、在晨光中静静伫立的年轻身影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那熟悉的睚眦兽首肩吞!那布满刀痕的胸甲轮廓!那沉重如山岳的气势!尤其是…尤其是那年轻面孔上,眉宇间隐约透出的、与记忆中那位顶天立地的将军何其神似的刚毅线条!

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了十六年!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那个如山如岳、在城头浴血奋战的背影…与眼前的身影,轰然重叠!

“将…将军?!”刘文正浑身剧震,嘴唇哆嗦着,发出一个不敢置信的、梦呓般的音节。随即,巨大的狂喜、无尽的悲怆和一种终于寻到主心骨的激动,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

“噗通!”

这位在州府沉浮多年、见惯了风浪的刘家家主,竟不顾身份,不顾体面,双膝一软,朝着高坡上的阿骨,重重地、五体投地地跪拜下去!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的、带着松针的土地上,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嘶哑,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响彻寂静的松林:

“末将…刘文正!参见少主!参见萧将军!刘氏一族…愿举族相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在他身后,所有刘家的族人、护卫,无论男女老少,皆齐刷刷跪倒一片!如同风吹麦浪!

八千萧家军精锐,肃然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高坡之上。古星河与东方明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断。

阿骨站在晨光与松林的阴影交界处,玄铁重甲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他低头,看着自己按在胸前那冰冷甲片上的大手,又抬头,望向西北方向,镇北城所在的地平线。

那条路,终于清晰了。血火交织,直指镇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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