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贺礼,谢云昭便没让宋竹刻字,只刻了花纹。
扇柄底下系着浅蓝色的流苏。
扇框上则镶嵌了一圈米粒大小的珍珠,闪着温润的光泽。
最令人惊艳的还是扇面上的刺绣。
两尾鱼并不大,但宋兰非常用心,每一处细节都没有放过,眼睛和鳞片栩栩如生,灵动飘逸的鱼尾像是仙女的裙摆,绚丽的颜色让它多了几分梦幻,看着看着便感觉两尾鱼好似在绢布上活过来了一般。
在扇面右上方的空白处,用五彩的丝线绣着诗句。
谢云昭将团扇翻过来,另一面则是同样的图案,但颜色不同。
这是一把双面异色绣团扇。
谢云昭拿着团扇轻柔地扇了几下,试了试重量和风力,满意地点点头,随即一面拿着扇子扇风,一面问宋兰几人道:“好看吗?”
几人齐齐点头。
顾婉道:“阿姐好像仙女。”
谢云昭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第二日便是张三娘子的出阁宴,亲友将前往参加宴席,并赠送贺礼,这些贺礼用于充实新娘的嫁妆,俗称添箱或添妆,所以这出阁宴也叫做添箱宴。
谢云昭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裙衫,搭配同色渐变贴花蚕丝扇,独身前去赴宴。
她去得不早不晚,张家门口聚集了许多马车,宾客如云,正热闹。
她从租来的马车上下来,缓步走上前去。
张大老爷夫妇在门口迎客,此时正和一对夫妇说笑。
待那对夫妇被请进门,谢云昭才上前。
张大夫人先看见了她,忙扬起笑:“秦小娘子,好久没见你了。”
谢云昭施礼道:“大老爷,大夫人,恭喜。”
张大老爷笑着道:“多谢多谢,秦小娘子请。”
谢云昭施礼,将礼盒递给门口的记账的账房,转身进了门。
负责验收礼物的小厮将礼盒打开,看见里面的团扇不由愣了愣,抬头看了眼谢云昭的背影。
账房提笔蘸墨,却半天没听见小厮的声音,皱眉抬眼看向他:“是什么?”
能被派来验收礼物的小厮,自然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什么礼物贵重到他都认不出来?
小厮将礼盒放到账房面前给他看,迟疑一瞬:“这怎么写?团扇一把?”
账房愕然,这……
他也忍不住往谢云昭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问小厮道:“你认识这位小娘子吗?”
小厮摇摇头:“我方才看大老爷和大夫人似乎对她很是客气。”
他看了看礼盒上的字帖。
略过前面的吉祥话,直接落到后面的落款上。
秦嫣。
他们张家并没有姓秦的亲戚,这小娘子独身前来,再看她的年纪,向来应该是张三娘子的好友,但不论是亲戚还是朋友,既然能来参加这出阁宴,那自然是有些交情的,竟然只送一把团扇?
关系再一般,送一把团扇也太抠了吧?
虽然这团扇扇面图案很是别致好看,那也只是一把普通的团扇而已啊?
拿去卖了都不够三娘子喝杯茶的。
莫不是故意来羞辱三娘子的?
那也不对啊,真要羞辱也不可能用这种伤敌三百自损一千的办法,没什么杀伤力不说,最终丢脸的不还是自己?
“一会儿唱名报礼该怎么办?这要唱吗?”小厮问道。
老爷夫人一向低调,不讲什么排场,一开始是不准备唱名的,但三娘子前些日子因为染病卧床推迟了婚期,导致陈家对这门婚事态度暧昧,传出很多流言来。
因此,老爷夫人这才安排了这个环节,一方面为三娘子壮壮声势,另一方面热闹热闹,添添喜气。
账房一时被问住,唱吧这礼物他都说不出口,唱出来到时候那位小娘子岂不是要被满堂宾客看笑话?不唱吧,独独漏掉这位小娘子的,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人家?把人得罪了,他少不得要挨老爷夫人一顿训斥。
这小娘子,可真是给他出了个难题。
那边又有宾客来,账房破罐子破摔道:“唱吧,该怎么唱怎么唱。”
他就是个账房,人家送什么他记什么,唱名也一样,剩下的就交给那位小娘子自己烦恼吧。
谢云昭自然不知自己送个礼物却将账房难住了,她进了门便有丫鬟过来领她去宴席处。
张家不愧为大族,房屋宅院,花园湖泊,处处透露出低调的奢华,前来参加宴席的,也多衣着华贵精致。
大夏朝风气开放,男宾和女宾并没有分作两处,而是同在一处带花园的大院落里,不过用屏风隔开。
谢云昭找了个空位坐下,立刻就感受到不少视线朝她看来。
侯在一旁的丫鬟过来给她倒了茶。
她轻声谢过,对投来的视线恍若不觉,安静喝茶。
“那是哪家的娘子?”
“没见过啊。”
“三娘的姐妹?”
“不是吧,张家几姐妹我又不是没见过。”
一群小娘子聚在一起议论着。
“咦?你们看她手里的扇子。”
一人忽然惊奇道。
众人闻言皆看向谢云昭手里的团扇。
“这扇子用的什么布料?你们可瞧出来了?”
这光泽倒像是丝绸,可织法又不像。
“扇面上那珍珠是贴的?”
“倒是别致。”
几人好奇地瞧着,一面议论。
声音不算大,偏偏谢云昭耳力甚好,一字不差听了个清楚。
她放下茶杯,朝几人看去,笑了笑道:“这是蚕丝扇,用蚕丝缠的,珍珠是贴的,绣花也是贴的。”
几个小娘子正议论着,不料被正主抓包,不由有些尴尬。
一个胆子大的小娘子犹豫一瞬,走到谢云昭面前,她一动,身后的女孩儿们也跟着上前。
“我姓许,家父夔州通判,我在家排行第五,请教娘子贵姓?”小娘子说道。
谢云昭笑着颔首:“许五娘子,幸会,我姓秦,名嫣。”
许五娘一愣,她们这些闺阁女儿家,闺名向来只有亲人知晓,在外只讲排行,这小娘子就这么把自己名字说出来了?
她打量一番谢云昭身上穿着,不是什么名贵料子,耳间项上也没什么首饰,头发只用一根与衣服同色的发带挽起,插了一把缠枝牡丹纹小银梳。
简单又朴素,在人群里,显得有些穷酸。
也没自报家门,是不好意思说?
难不成张家哪个落魄亲戚家的女儿?
秦嫣,秦?
许五娘在脑中搜寻姓秦的人家,搜来搜去只想到夔州的秦大将军府,但秦大将军可没女儿,只有个儿子。
再说了,若真跟秦家有关系,应该与秦夫人一同来才是。
这样想着,许五娘脸上便显出几分优越感。
“你这蚕丝扇在何处买的?”她带着些施舍的语气问。
对方不是真心相交,谢云昭也不会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脸上的笑淡了些,礼貌回道:“自己做的。”
听到说是自己做的,许五娘眼中闪过鄙夷,没了兴趣,转身施施然走了。
跟在她身后的娘子也跟着离开。
一群人在另一桌坐了,叽叽喳喳讨论起胭脂水粉来。
这样一来,就显得谢云昭有些孤零零的。
一旁侯着的丫鬟看不下去,上前低声道:“不如奴婢带娘子去那边花园赏菊如何?”
谢云昭没有拂了她的好意,微微一笑:“好,多谢你。”
丫鬟亦笑了笑,这小娘子似乎和别人不同。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花园。
花园幽香阵阵,朵朵菊花竞相绽放,争奇斗艳,绚丽多彩。
谢云昭慢慢看,正看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回过头,看到张六娘的脸。
张六娘看着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看花?”
谢云昭道:“花好看。”
张六娘哼了声:“没见过世面。”
她说完又问:“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一会儿。”
张六娘点点头:“行吧。”
她伸手拉住谢云昭的手臂:“跟我走吧,我三姐想见见你。”
谢云昭被她拉着往前:“张三娘子见我做什么?”
“见一见她的救命恩人啊,还能做什么?”张六娘回头看她:“怎么?怕我把你拉去卖了?”
谢云昭抽回了手,慢慢跟在她身旁,和她并肩着走,嘴里不忘回道:“要卖也是我卖你吧。”
张六娘瞥了她一眼,哼声道:“你还真是不一样了,我告诉你,别以为我跟你说两句好话,就是把你当朋友了,我才看不上你。”
谢云昭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就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妇人。
莹白的脸恍若一张玉盘,眼如秋水,波光滟滟。
穿着一身青衣,娉娉婷婷,气质如兰。
正是上次在玉器店门口被张六娘打坏镯子的女子。
相比上一次,她的肚子又大了些。
张六娘脚步顿了顿,脸色变得难看,拉着谢云昭就要转身走向另一条路。
“六娘,我是会吃了你不成?见着我就跑。”那女子喊住张六娘。
张六娘胸膛起伏,停住脚,不顾谢云昭在,回头讥讽道:“怎么会?只是我这个人,见着脏东西就觉得恶心,大喜的日子,我可不想被恶心得吃不下饭。”
女子身旁的丫鬟闻言对张六娘皱眉:“六娘子,四少奶奶怀着孩子呢,你当姑姑的,怎可当着孩子如此口出恶言?让四公子知道了,不知道多伤心呢。”
张六娘看向她:“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丫鬟气急,说不出话来。
四少奶奶看了谢云昭一眼,对张六娘低声道:“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上回是我不好,早知道你不喜欢玉镯,我就不买玉镯送你了。”
她抬起眼,眼中含着水光,楚楚可怜:“你别生我的气,四郎上回送了我一个金镯子,正适合你们小姑娘戴,我晚间让人给你送去如何?”
不知道哪个字眼戳到了张六娘,张六娘脸色瞬间黑下来,咬紧牙骂道:“我不需要!你那么稀罕这些自己留着戴吧!滚开别挡路!”
说完便拉着谢云昭从四少奶奶身边走过。
“啊!”
四少奶奶忽然大叫一声,倾身往一旁倒去,丫鬟惊呼一声,忙伸手去拉,没拉住——
四少奶奶的身子停在半空,她惊魂未定,呆呆看着上方谢云昭的脸。
谢云昭手臂用力,将她托起来,对愣住的丫鬟斥道:“还不过来扶着你家少奶奶!”
丫鬟回过神,忙伸出手扶住四少奶奶。
张六娘站在原地,脸色雪白,半晌,才从牙缝里漏出声音:“你为了陷害我,竟然不顾你腹中孩子的性命?”
四少奶奶抚了抚肚子,抬头看着她道:“你说什么呢?什么陷害不陷害的?我怎么会陷害你?我刚才只是不小心脚滑了而已。”
不等张六娘说话,她往丫鬟身上靠了靠,有些无力地对张六娘笑道:“我受了些惊吓,想歇息了,就先回去了。”
丫鬟扶着她离开。
张六娘看着她的背影,半晌不语。
后半程路上,张六娘异常沉默。
“你不问我什么吗?”见谢云昭什么都没说,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谢云昭神情平淡:“你想说自然会说。”
涉及别人家事,她再好奇也不会当着当事人开这个口。
张六娘抿了抿唇:“她以前是我的丫鬟,名叫清露。”
谢云昭点点头,并没有意外。
张四公子为了个丫鬟要死要活,以死相逼退了与未婚妻的婚事,转头娶了丫鬟的事,早已经传遍了长灵县,她略有耳闻。
方才那丫鬟喊她四少奶奶,她就已经知道了。
“我四哥为了她,险些跟我决裂。”张六娘继续道。
她和张四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同归五房。
张四郎虽然不成器,但也是张家嫡出公子,要娶一个丫鬟,当然是不可能的,除非这个丫鬟被主人释放为良人,恢复自由身。
她恨清露勾搭自己的哥哥,搅黄了哥哥大好的婚事,害得他们张家沦为笑柄,他们五房也被老夫人厌弃,被家人责怪,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休想!
没想到张四郎闯进她院子里,将她一顿责骂,这也就罢了,张四郎将家里害成这样,爹娘竟然还向着张四郎,也将她骂了一顿。
凭什么?
这个女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在她面前阴阳怪气,装模作样,看着就恶心!
“她应该不是普通的丫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