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昭笑道:“既然教给了你,就是你自己学到的本事,随你自己决定便好。”
顾元瑾愣了愣,随后抿嘴一笑:“多谢阿姐。”
他想起自己近来听见的各种不利于谢云昭的流言,便看了看谢云昭的神情,却见她脸色红润,嘴角带笑。
“阿姐近来心情很好?”他笑着道。
谢云昭没有丝毫迟疑地点点头:“当然。”
顾元瑾这才放了心。
……
随着中秋临近,城中流言愈演愈烈,连带着另一件早已被尘封忘却的事情也随之被掀起。
“这秦娘子怕是也要步陈家那位姑奶奶的后尘了。”
“都是自己选的罢了,她当初加入染行的时候,陈大老爷劝了又劝,耐不住人非要找死。”
“跟神仙作对,可不就是找死吗?”
“话说这陈娘子疯了这么多年,还被陈大老爷好吃好喝养在庄子上,倒也是好命。”
“陈大老爷真是良善。”
“那是当然,陈娘子可是陈大老爷一母同胞的妹子,跟陈二老爷陈三爷他们总是不一样的,陈大老爷对他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都那么好,对嫡亲的妹子还能差了?”
“他们兄妹俩从小关系都不一般,当初陈老太爷要将染坊越过儿子交给女儿,陈大老爷这个当哥哥的都没有丝毫怨言。”
“……”
周青脚步匆匆进了陈家染坊,一路直奔陈大老爷歇息的房间而去。
陈大老爷的小厮站在门外。
周青喘着气道:“老爷呢?”
小厮忙伸出手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低声道:“老爷歇着呢,让没有要紧事不许打扰。”
周青愕然,不由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青天白日的……
“是昨晚睡得晚。”小厮似乎看懂周青的神情,解释了一句。
周青抽了抽嘴角:“还是春风楼的姑娘?”
小厮递了个“你懂”的眼神。
周青只好到外面台阶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包花生嘎吱嘎吱地嚼,等着陈大老爷起身。
直到日上三竿,房里才有了动静。
周青瞧见一个妖娆的身影打开房门出来,衣衫半掩,路过他时朝他飞了个媚眼,带起一阵靡靡味道。
又等了一会儿,才听小厮喊他进去。
陈大老爷已经穿戴齐整,坐在外面的八仙桌上,接过小厮递来的菜单翻看。
“什么事?”他一面翻着,一面问道。
周青低下头,将外面流言的事说了。
陈大老爷皱眉看向他:“你说什么?”
“我们一直按照老爷的吩咐散布的那些流言,也稍微提及了大娘子当年之事,可外面那些人,却在议论您与大娘子兄妹情深,还说到了老太爷,说当年老太爷是准备把染坊全权交给大娘子的,而老爷您没有半点怨言。”周青脸色难看。
议论老爷与大娘子兄妹情深倒无所谓,对老爷没什么影响,只是牵扯到老太爷就不太妙了。
老太爷当初对大娘子的宠爱有目共睹,说老太爷原本是要将染坊交给大娘子,老爷也全力支持,这话表面听着是在夸老爷,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世上还是聪明人居多的。
前脚要将染坊交给大娘子,后脚大娘子就出了事,染坊由老爷继承,落在有心人耳朵里,会怎么想?
尤其是聪明人想得多,这些流言传着传着就会变味。
陈大老爷自然也知道这流言的厉害,当初他不就是用这一套将对方打得毫无翻身的能力,将这染坊抢了回来吗?
“你觉得这其中可有那丫头片子的手笔?”他问道,话语里有些不确定。
流言厉害是厉害,但也有其多变性,非人力所能控制。
周青道:“她一个外地来的流民,从哪里知道陈家那么多很少外人知道的事?”
早在老爷派他去盯梢时,便已经从在县衙做书吏的三老爷那里知道了这位秦家娘子的身份,她和秦大将军家里并无干系,就算有也顶多只是祖上沾点血缘关系罢了,那都出了多少服了,秦大将军怕是连她曾祖父的名字都没听过。
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扒上了秦公子,请了人给她撑场子。
秦公子确实时不时出入她家染坊,但那又如何,若她真是什么重要人物,秦公子怕是早就禀报家里了,作为晚辈,少不得要去夔州上门拜访吧?可过了这么些时日了,哪里见她往夔州去过?
很大可能便是不敢去。
既然如此,他们还怕她什么?不过一个没有背景的孤女。
至于秦公子,呵,没有秦大将军,他什么也不是。
秦大将军总不至于为了个挑唆自己儿子的陌生女子得罪他们陈家吧?
陈大老爷也是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才决定出手的,并自信对方定然没有还手的能力,只是没料到事情和他们所想的不同。
“那个郑家的,她没暴露吧?”他问道。
周青摇头:“还是每日在染坊正常做工。”
“可能保证她不会背着我们投靠那姓秦的?”陈大老爷说道,他总觉得心里不安。
“她一家人的命都捏在我们手里,我想她应该分得清轻重。”
陈大老爷颔首,眼睛微眯,敲了敲桌子道:“事情了结之后,让那个姓郑的一家,有多远滚多远。”
“至于这件事,还是按照之前的做,这些流言先不管,等过了中秋,染行会召集所有人商议下月祭祀缸神之事,我们便在那时出手,等事情落定,他们自会闭嘴。”
周青应声“是”。
无论外面如何沸反盈天,都没有影响到准备中秋佳节的谢云昭,只不过在中秋前两日,染坊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谢云昭看着张六娘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张六娘背着手四处打量屋内的陈设,闻言道:“看你今日霉运连连,怕你哭鼻子,过来安慰安慰你。”
谢云昭知道她说的是近日关于她的那些流言,便笑了笑:“那多谢你了。”
张六娘转头看了看她,啧啧两声:“大伯母还很是担心你来着,我说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肯定不会将这区区流言放在心上的,她还不信呢,真该让她看看你这幅波澜不惊的模样。”
谢云昭勾唇一笑:“我就当你夸我了。”
“你近日过得如何?”她随意问道。
张六娘皱皱鼻子:“还行,除了面对我‘四嫂’的时候。”
她在“四嫂”两个字上加重语气,有几分讽刺。
谢云昭想起秦书和她说过的有关梁永知的事来,梁永知她了解了,但对这位梁姑娘,却是知之甚少。
“说到你四嫂,你还欠我‘半截话本子’没说完呢。”
张六娘被她这番形容逗笑,也想起来当时说日后有空再聊的话。
索性今日无事,就当喝茶聊天了。
流霜上了茶进来,张六娘抿了口茶开口。
谢云昭静静听着,偶尔搭句话。
前面和秦书说的大差不差,直到张六娘一句“她是我二叔派人送回来的”,犹如石破天惊,将她震得惊讶出声——
“你说梁姑娘是被你二叔派人送回来的?”她不可置信道。
张随?
送梁永知的女儿到自己本家当丫鬟?
张六娘点点头:“是我二叔的护卫亲自送回来的,人是交到大伯手上的,这事一开始只有我大伯知道,我们都以为她就是个普通的丫鬟,我见她在针线房被别的丫鬟欺负,就让她进了我的院子做二等丫鬟。”
没想到她转头就勾搭上她四哥,虽然她四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梁芷嫣更让她愤怒。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四哥为了她要死要活,原本好好的亲事也退了,我祖母动了大怒,要将梁芷嫣杖毙,大伯出来拦,我们这才知道她的身份。”
谢云昭有些奇怪:“是大老爷告诉你们这些的?”
既然张大老爷一开始就瞒着大家,还让她做了家里的丫鬟来隐藏身份,说明张随定然是交代过,不便暴露梁姑娘的身份,就算出了这些事,张大老爷大可以只和张老太太说明,再不济只让几个老爷太太知道就行了。
何故让张六娘这样的小辈也知道?这和拿个大喇叭四处宣扬有什么区别?
比如现在——
谢云昭看向张六娘,不料张六娘翻了个白眼道:“是她自己嚷出来的,大伯拦都不及。”
不仅她们,在场的丫鬟仆妇也全都听见了。
没过多久,整个府里全都知道了。
“此事竟没有外传么?”
张六娘看她一眼:“跟罪臣之女沾上关系又不是什么好事,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们张家不好了他们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再加上我祖母下了严令,不许他们私下议论此事,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的将此事外传。”
谢云昭眨了眨眼睛:“那你就这么告诉我了?不怕回去挨骂吗?”
“难道你会大嘴巴出去告诉别人吗?”张六娘斜眼看着她,眼神里颇有种“你敢点头我就掐死你”的凶恶。
谢云昭笑:“这么相信我啊。”
张六娘哼了声,她认识秦嫣好歹也有这么久了,不敢说对她全然了解,但她是什么样的人还是知道的。
还有上回梁芷嫣摔倒的事,她当时愤怒上头,又因为三姐的婚事占据她大部分空闲,还不觉有什么,事后却是越想越后怕。
虽然她并不喜欢梁芷嫣,连带着讨厌她肚子里的孩子,可那毕竟是一条生命,更是她的亲侄儿,若真出了事,不说她会不会做噩梦,就说她四哥,还有她爹娘,绝不会放过她。
要不是秦嫣,她都不敢想会闹成什么样,还是在三姐的出阁宴上,第二日就是三姐出嫁,她这一番举动,险些让他们张家又添一件“热闹”事。
“这个搅家精,我恨死她了,偏偏只能跟你说她坏话,别人都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坏女人!”张六娘怒气又涌上来,忍不住拍了下桌子。
谢云昭若有所思,这梁姑娘,是张随所救?还是……
若是张随,张随为何要救她?还将她送到张家?
若是……龙椅上那位,他又为何留下梁姑娘一条命?又为何把人藏到张家呢?
梁姑娘手里是不是握着什么东西?
“秦嫣,秦嫣?喂!”
谢云昭回神,抬头看向张六娘。
张六娘不满:“你发什么呆呢,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
“什么?”
“我说我大伯母请你去府里做客。”
谢云昭一愣:“请我做客?为何?”
张六娘摇头:“不知道,我今日出门的时候碰到她了,她知道我来找你就让我带口信给你,她说明日就给你下帖子,中秋那日到张家坐坐,请你务必赏脸。”
虽然不知道张大夫人意欲何为,但看这态度,显然不是为了找她麻烦,既如此,该去当然还是得去,谢云昭笑道:“说赏脸言重了,我一介村姑,能登张家大门是我的荣幸。”
张六娘知道她是故意提“村姑”两个字来埋汰她,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还真是记仇。”
谢云昭挑眉一笑。
张六娘又和她说了会儿话,起身告辞。
谢云昭刚送走她,才转身进了屋,就听流霜禀报说秦公子来了。
她和秦书有些时日没见了,但也不到忘了对方面貌的地步,然而看见他时却险些没认出来。
“你做乞丐去了?”她上上下下打量秦书。
之间眼前的男人一身粗布白袍破破烂烂,脏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划破的地方还有点点血迹,以前光洁的面庞变得胡子拉碴,眼睛里还带着血丝。
秦书接过她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又递回去:“再来一杯。”
一连喝了三杯,才舒服地长叹一口气。
谢云昭问他:“你做什么去了?弄成这副模样?”
秦书没有回话,倾身靠近她:“请你帮个忙行不行?”
谢云昭挑眉:“什么忙?”
“你不是染坊缺人吗?我手底下有十来号人,能不能塞进你染坊里做工?照常签契,工钱我出。”
谢云昭眼睛在秦书脸上转了转,停顿了一会儿,忽然道:“那些人,是你收编的山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