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十个月伊始,已彻底沉淀为一种内在的、坚硬的架构。莉莉,或者说“潘多拉”,已经与她颅内的“智瞳”系统达成了一种近乎共生的关系,但这种共生并非和谐,而是像被强行焊接在一起的两块不同金属,连接处充满了冰冷的张力与潜在的断裂风险。
她不再是最初那个会因痛苦而尖叫、因绝望而哭泣的受害者,也不再是那个会冒险试探系统、企图与外界通信的探索者。她变成了一座冰山。水面之上,是平滑、稳定、反射着绝对服从与高效精准的冰层。水面之下,是庞大、幽暗、在巨大压力下缓慢移动、蕴含着可怕力量的冰体。
她的日常被简化为一套精确到毫秒的方程式:输入(任务指令)、处理(“智瞳”与她那被增强的原生大脑协同运算)、输出(完美符合甚至略微超出预期的结果)。她不再对任务表示“无聊”或要求“更具挑战性的目标”,而是沉默地接受一切指派,无论是分析枯燥的批量数据,还是破解令人望而生畏的加密堡垒。
位于机场地下,中央控制室……
穆渊站在巨大的弧形主屏幕前,上面正分屏显示着#734和其他几个实验体的实时生理数据与任务进度。
“模拟目标:‘北冕座’数据库。加密协议:九重熵锁。预估破解时间:标准团队72小时。#734,开始。”穆渊下达指令,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启动一个程序。
屏幕上,代表#734的数据流瞬间活跃,但所有指标都稳定得令人窒息——心率、呼吸、皮质醇水平、神经电活动峰值…一切都在最优区间内轻微波动,没有一丝多余的兴奋或紧张。她眼中流淌的数据光带平稳而迅捷,如同一条冰冷的星河。
仅仅过了18小时47分钟,主屏幕中央弹出一个提示框:【“北冕座”数据库权限已获取。熵锁结构缺陷分析报告生成完毕。】
控制室内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叹。林婉兮看向穆渊:“她又提前了。这次效率又提升了。而且…你看她的生理指标,平静得像是在休息…”林婉兮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在她还是人类的时候,我从未想到她居然这么强。”
穆渊没有看那些数据,他的目光穿透屏幕,仿佛能直接看到隔离室中那个静坐的身影:“她在‘节能模式’下运行。只动用完成任务所必需的最低算力。其余的…她在保存什么?”
这正是让穆渊感到一丝不安的地方。#734的“完美”表现背后,是一种极致的、近乎机械的**计算**。她不再试图突破边界,但也绝不再多付出一分一毫。她的效率保持在“卓越”的范畴,却巧妙地避开了“惊人”的阈值,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在约束着她,而这条线是她自己划定的。
这种表面的平静,很快被一次残酷的事件打破。
公共休息区,一个难得的、被严格监控的放风时间。除了全副武装的守卫,其他人都穿着统一白色服装。
实验体#881,“预言者”,他的智瞳搭载的原始型战斗超感模块,是松平亚雪强化计划中的一个试作型,对于智瞳计划,他与绝大多数人不同,是自愿参与的,但在后来他才了解到,自己身上所做的一切强化,只是为了收集实验数据,从而更好的为松平亚雪的改造计划添砖加瓦,而更让他恼火的是,松平亚雪并没有参加计划,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女人……
与她相比,其他的实验体就如同随时可以丢掉的残次品!
而此时,他像一头困兽般躁动地踱步。他的“智瞳”融合过程伴有严重的神经病理性疼痛,这让他变得极度易怒且具有攻击性。他将#734视为穆渊的“宠儿”,一种扭曲的嫉妒和痛苦驱使他不断挑衅。
“嘿,哑巴玩具。”这是#881长达数月以来对莉莉姐的称呼。
#881撞了一下莉莉的椅背:
“又在装死?听说你破译程序的速度很快?像条听话的狗,主人扔出骨头就赶紧叼回来?”
莉莉毫无反应,连眼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继续浏览着眼前悬浮的数据板——那上面是几篇关于量子退相干效应的最新论文,是穆渊布置的“拓展阅读”。
她的无视如同汽油浇在了#881愤怒的火苗上。他猛地伸手,抓向那块数据板:“我跟你说话呢!”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数据板的瞬间——
变化发生了。
莉莉没有做出任何肢体上的闪避或反抗。她甚至没有抬头。
但她的双眼之中,那原本匀速流转的、如同深潭静水般的淡蓝色数据光点,**瞬间**沸腾、加速、变成了危险猩红色!仿佛两颗微型的超新星在她眼中爆发!
与此同时,她通过“智瞳”系统那未被明言的短程无线数据传输功能,构建了一条指向性的、强度前所未有的数据洪流通道。这不是攻击程序,也不是恶意代码,而是最纯粹、最野蛮的信息倾泻——未经任何压缩处理的、多频道同步的**原始数据**:实时卫星遥感信号(包含大量冗余纠错码)、全球金融市场毫秒级交易流水、多个加密网络聊天室的并发数据包、以及一段被重复叠加了数万次的复杂物理模型模拟数据。
这股数据的洪流,其带宽和混乱程度远超人类乃至大多数增强大脑的处理极限。它像一柄纯粹由“信息”构成的重锤,沿着那无形的无线连接,精准无比地、结结实实地**轰入**了#881的“智瞳”系统,直接冲击他的视觉神经皮层和数据处理中枢!
“啊啊啊啊——!!!!”
#881发出的惨叫凄厉到不似人声,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剧痛和恐惧。他双手猛地抱住自己的头部,眼球剧烈凸出,血丝瞬间弥漫,整个人像被无形的雷霆击中般向后猛地弹开,重重摔倒在地!
他全身肌肉失控地痉挛,口吐白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癫痫持续状态瞬间爆发。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失禁的恶臭。
刺耳的医疗警报瞬间响彻整个设施!白色制服的医疗队带着急救设备冲了进来。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莉莉,眼中的猩红数据流早已熄灭,恢复成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蓝色。她缓缓放下数据板,甚至伸出手,轻轻将刚才被#881触碰而微微偏移的椅子扶正。然后,她抬起头,对着最近的监控摄像头,用一种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汇报:
“系统接口出现异常干扰脉冲。建议立即检修b7区附近‘智瞳’网络节点的稳定性。”
控制室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度恐怖的暴力事件惊呆了。
穆渊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的脸上看不到愤怒,只有一种极度专注的、分析性的冰冷。
“封锁现场!所有实验体不得离开!调取#734过去120小时内所有神经活动记录、‘智瞳’系统日志、能量波动数据!我要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命令又快又急。
数据分析结果很快出来。没有检测到预谋的攻击代码编写痕迹,没有发现“潘多拉协议”的触发阈值被突破的迹象。一切数据都显示,那似乎是一次极罕见的、强度超标的“系统接口干扰脉冲”。
但穆渊看着#734那平静得过分的生理指标,看着她扶正椅子的那个细微动作,看着她那句精准推卸责任的报告…
他知道。
这绝不是意外。
这是一次*处决*。一次精心计算、完美执行、并且将所有证据掩盖得天衣无缝的处决。#881长期的挑衅被她默默记录、评估,最终判定为“需要清除的威胁”。她选择了最不可能被追踪的方式——滥用系统本身的功能,将信息转化为武器。她甚至计算好了反击的力度和时机,确保一击致命,并且将自身责任撇清。
36小时后,#881因大脑遭受不可逆的广泛性损伤,被宣布脑死亡。
穆渊站在隔离室的观察窗前,看着里面的莉莉。她正安静地进行着一项数据整理任务,效率一如既往的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计算好了一切,”穆渊低声对身后的助理说,声音里混合着一丝恐惧和一种扭曲的赞赏:
“挑衅的程度、反击的力度、协议的边界、甚至是我们可能的反应…她找到了一种利用‘智瞳’进行定向攻击的方法。这不是失控…这是一次精密的、冷血的*清除*。”
助理脸色苍白:“博士,这太危险了!她简直就是…”
“一件武器。”穆渊打断他,转过身,眼神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一件我们亲手打造的、拥有自我意识的、极度危险的活体网络武器。她的危险性需要重新评估。但她的价值…也同样需要。”
新的指令被下达。
“潘多拉协议”的监控等级提升至最高级别,触发条件变得更加敏感,惩罚模式增加了新的、更具“说服力”的神经抑制方案。
她被严格物理隔离,取消了所有非必要的接触,包括与其他实验体那本就稀少的共处时间。
但同时,她接收到的任务也发生了质的改变。不再是模拟训练或内部数据破解,而是真实世界的、高价值高难度的目标:渗透竞争对手“昆仑工业”的核心研发网络;拦截并解密数个国家情报机构之间的绝密通讯;甚至远程侵入某地区军事指挥系统,获取其布防图的变更记录。
穆渊的策略清晰而冷酷:**用最高难度的任务消耗她过剩的算力和注意力,将她的刀锋引向外部敌人。** 让她在不断地使用中变得更锋利,同时也更疲惫,无暇他顾。
莉莉——潘多拉——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这一切。她完美地完成每一个任务,甚至偶尔会提供一些让林婉兮团队都叹为观止的优化方案。她吃得下,睡得着(在药物的强制下),训练照常。
但在那绝对服从的表面之下,在那片被强制平静的生理指标海洋深处,深度神经扫描显示,其绝大部分的剩余认知资源,正被用于运行一个极其复杂的、多线程的**内部心理模型**。
这个模型以实验室为核心,不断吸纳着来自任务中和环境里的碎片信息:安保人员的换班规律、能源管的分布、通风系统的图纸片段、外部世界的新闻碎片、甚至是从破解的通讯中偶然得知的、关于松平公司外部竞争对手的信息…
所有这一切都被她贪婪地吸收,融入那个不断扩大的模型中。她在其中进行着海量的推演,模拟着数百种逃脱或反击的方案,计算着每一种方案的成功概率与失败代价。她不再尝试那些短期内毫无希望的冒险,而是变得极有耐心。
她像是在下一盘无限复杂的棋,而棋手只有她一人。她在等待,等待一个系统性的错误,等待一个外部环境的突变,等待一个穆渊也无法掌控的变量…或者, 只是等待她自己的内部计算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提供一个非零的成功机会。
第四个月结束时,她还在学习与她的囚笼共处。 现在,到了十二个月底,她成了笼子的主人,像拥有高度智慧的食肉动物一样耐心地研究着笼子里的每一个栅栏和锁,等待时机,不只是逃离,而是从内部打破它。
她进食,她休息,她训练,她完成任务。
她*等待*。
等待那蛰伏的雷霆,最终劈开这冰冷金属与数据构筑的苍穹的那一刻。
她的眼神空洞,在单独的隔离室里,她起身走向床对面的一整块镜子墙
那确实是一面单向玻璃,莉莉就这样望向玻璃后的穆渊……
“……”穆渊毛骨悚然,他面前的可是单向玻璃!她怎么能看见穆渊?!
穆渊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回头看向自己身后,那是观察室房间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摄像头……
监控实验体的实验者,现在被监控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着重恢复她的身体素质。”穆渊看着面前的那双蓝色瞳孔:
“联系松平大人,还有亚雪。”
“告诉他们,实验体远超预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