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兰裹了裹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拄,压低声音对三个儿子说:“别理那些嚼舌根的,咱赶紧把这垄地刨完,晌午还得回去给蓁蓁蒸红薯。”
叶卫东闷头应着,手里的锄头起落得更急了。
他穿着件打了补丁的劳动布褂子,袖口磨得发亮,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脸颊往下淌。
“……听说叶蓁蓁在城里的家不要她,就是因为跟车间主任不清不楚……”
“刘桂花昨夜在大队部的磨坊里说,叶蓁蓁在城里的家不待见她,这如今一回来一家就过上了这么好的生活,还能吃得起肉,肯定是叶蓁蓁用身体……”
“啧啧,可惜了那丫头模样周正,咋就不学好?那刘涛虽然年纪大了点,可在供销社上班,好歹是吃商品粮的,她还挑三拣四……”
碎嘴子像带了刺的草籽,不住的钻到叶家人的耳朵里。
叶卫华猛地直起身,手里的锄头“当啷”砸在石头上,火星子溅起来老高。
“狗日的!满嘴喷粪!”他这一声吼,惊得田埂上的蚂蚱扑棱棱飞起来,那几个凑堆的妇女吓得魂都没了。
叶卫诚一把拉住要冲过去的三弟,眉头拧成个疙瘩:“别冲动,让娘说。”
一般像这种情况,都是妇女对妇女,这叶卫华突然间插一句嘴,怕是又得惹这些老婆子乱嚼舌根了。
李秀兰把锄头往肩上一扛,土坷垃顺着衣角往下掉。
她走到那几个妇女跟前,豁了口的布鞋在地上碾出浅浅的印子:“张婶,李嫂,咱都是看着蓁蓁长大的。
她十二岁被夏家接去城里,明明是夏家,再三保证会好好对她,但是这三年里,你们看蓁蓁那样子像是被夏家好好对待了吗,蓁蓁如今回来有什么错,这些事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了点颤,却硬气:“刘桂花家那三间茅草屋,是咋盖起来的,你们心里没数?大闺女春花十五岁,被她换了二十块彩礼和一担苞米,给周老实治病;二闺女秋香十七,卖给山里老鳏夫,换了三十块和两头山羊,才凑够盖房的料。
周强都快是二十岁的大小伙子,整天在村里偷鸡摸狗,刘桂花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工分还没有一半大的伙子多,她有啥资格说别人?”
那几个妇女被说得脸通红,手里的锄头都快轮冒烟了。
叶卫华还不解气,攥着拳头骂:“再让我听见一句,我家三兄弟可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一行人没心思干活了,扛着农具往家走。
刚到院门口,就见叶蓁蓁蹲在灶台前烧火,灶台上摆着一碗腌萝卜,还有两个窝窝头。
见他们回来,她赶紧站起来,围裙上沾着灶灰:“娘,哥,咋这早就回来了?我把粥熬上了,还热了昨晚的红薯。”
李秀兰把锄头往墙根一靠,叹了口气:“蓁蓁,刘桂花在村里瞎编排你,说你在城里……”
“说我被夏家赶出来就是不检点,诸如此类的事情,对吧?”叶蓁蓁接过话头,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颊发亮,
“刚才院墙外的麻雀跟我说了,还说刘桂花藏了我以前的旧布条,要拿出来当‘证据’,逼着我嫁给刘涛,好换两袋白面。”
叶卫东气得一脚踹在柴垛上,干柴“哗啦”散了一地:“这老虔婆!我现在就去掀了她的屋!”
叶蓁蓁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哥,别急。咱得让她心服口服。”她看向三个哥哥,眼神亮得很:“你们愿不愿意,陪我去她家走一趟?”
叶全国把烟袋锅往石碾子上磕了磕,烟丝末子掉下来:“都听囡囡的,囡囡说咋干就咋干。”
叶卫东已经抄起了门后的扁担,那扁担是老榆木的,被磨得油光锃亮。
叶卫诚没说话,从门后拎出了两把劈柴刀,刀鞘上还缠着布条,是防生锈的。
李秀兰往叶蓁蓁兜里塞了个煮鸡蛋,蛋壳上还带着余温:“到了那儿别动手,让她把话收回去就行。实在不行,就找大队书记评理。”
以前叶家还没分家的时候,她一直都很懦弱,现在为了闺女,为了叶家,李秀兰暗暗发誓,她绝对不能像以前那样在稀里糊涂的忍让下去。
兄妹四个往村东头走,土路上的车辙印里还积着昨晚的雨水。
路过大队部时,几个背着布包的孩子见了,吓得往旁边躲,叶卫华瞪了一眼:“看啥?回家告诉你娘,少跟刘桂花嚼舌根!”
刘桂花家的院门是块破木板,用铁丝拴着,风一吹“吱呀”响。
叶卫东上去就解铁丝,铁丝锈得厉害,他干脆一脚踹过去,木板“哐当”倒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刘桂花!滚出来!”叶卫诚的吼声在村里回荡,惊得隔壁院的老母鸡扑棱棱飞上了墙头。
屋里传来一阵慌乱的响动,刘桂花披着头巾跑出来,见是叶家兄妹,叉着腰就骂:“你们想干啥?是不是要私闯民宅!小心我去公社告你们!”
周老实缩在门框后,手里攥着根烧火棍,腿肚子都在抖。
他知道自家娘们做了什么事,在外人面前他一直都是很老实的形象,闯什么祸都是刘桂花兜着,所以他的名声在村里还不错,但其实周老实一点都不老实,刘桂花干的事,大多都是他出的主意。
叶蓁蓁走到院子中央,抬头看了看那三间茅草屋。
屋顶的茅草东倒西歪,有几处露出了黑黢黢的椽子,墙是用黄泥糊的,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还能看见里面掺着的麦秸秆。
院角堆着些烂柴火,旁边放着个豁了口的瓦缸,里面盛着半缸水,漂着层绿苔。
“刘婶子,”叶蓁蓁的声音不大,却让围观的村民都安静了,“你说我在城里不检点,有证据吗?”
“蓁蓁这女娃子可不要乱说话呀,我天天在家忙的要死,哪里有时间去说你的坏话!”刘桂花梗着脖子喊,就是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