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章园。
等众人到的时候,崔女官与薄云先生已经品茗闲聊了小半刻。
因着是在家中,崔女官只着了件藏青色的宝莲纹长裙,花白色的头发用几根银簪固定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些闲适的笑容。
一看就知道是老友重聚的欢喜。
抬眼见到众人过来,崔女官定眼就看向了谢云岫,露出难得一见的慈爱,随后用手一指就介绍道。
“呐,我孙女。”
薄云先生见之,忍不住拂须调侃了一句。
“老夫与你相识几十年,从未见过你对何人这般重视,看样子日后授课,我得警醒些,要是骂哭了这女学生,只怕你要敲锣打鼓的上门理论了!”
崔女官朗声大笑,但眉眼间皆是“你明白就好”的表情。
众人齐齐看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谢谨言和张闻音上前行礼,连带着后面的也依葫芦画瓢。
态度恭敬,“我等见过崔女官,见过薄云先生。”
薄云先生,乃当世的一大文豪。
张闻音前世曾见过一次,是在东宫主办的研学之宴上。
仙风道骨下却是满脸的铁面无私,说是读书人,但在她眼中瞧着,更像是一位刚正不阿的判官。
不媚太子,不怯皇权。
朗朗开口间只有对天下学子们的关心和对朝廷颁布的新令之不满,丝毫没有因为赴的是东宫宴,而有一丝一毫的谄媚与委屈求全。
刚毅的好似不怕死。
这是张闻音对他最大的印象。
可如今再见,却完全不一样了。
更年轻,也更面善些,甚至于他竟然还会与崔女官开玩笑,一瞧便知二人关系甚好!
要知道此人可是当初太子与太子妃一同敬酒都能回绝的。
可见脾气也如磐石般,刚硬且不为所动。
至于其他人则都是头一次见这位当世大豪,谢二郎和谢云潜的眼中皆是兴奋和激动,谢谨言倒是镇定,但流露出的全是尊敬。
张家两兄弟此刻也规矩的很,站在后面默默的,不敢随意乱动。
崔女官挥挥手,一副闲云野鹤的样子。
其他人她才不在乎呢,眼里只有对谢云岫的喜欢,对其招招手,便笑着解释了一句。
“看看吧,这孩子慧根高着呢,你一定会喜欢!”
闻言,潘氏不服气的撇了撇嘴,立站在后面,但她这副表情却没错过崔女官之眼。
只见她表情虽还挂着笑,但眼眸中添了寒意。
直到谢云岫出声打断了她,这才敛起不满,露出些疼惜的表情。
“崔祖母,薄云先生,这是云岫近几日做的诗文,我读书不多,才学浅薄,还请您二老多多指教。”
说罢,就接过丫鬟琉璃从书笈中拿出来的册子递过去。
崔女官眉眼弯弯,薄云先生目露期待,二人打开册子的头一眼就瞧见了那手绢秀的小楷。
“不错,观其字,知其人,你的眼光果然独到,这几句词写得也不错,铮铮傲骨,倒是在这小丫头身上窥见一二了。”
薄云先生一句赞,张闻音就松了一大口气,连带着站在后面的张家夫妇也真心实意的替外甥女开心。
要知道,即便是崔女官力保谢云岫成为其弟子。
若是薄云先生不满意,那这拜师之路也必然坎坷……
因此,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她们悬着的心也就落下不少。
潘氏不乐意风头被大房独占,因此也不管场合与否,侧身就凑上前来笑着说话,表情中多有谄媚。
“岫丫头的诗文固然好,但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上不了台面,不如我儿云潜的策论立意高深,我听闻薄云先生最善的便是策论,您老帮着指点指点?”
说罢,就从旁边将儿子给轻拽上前。
谢云潜面不红心不跳的接受着母亲对自己的夸赞,而后也态度恭敬的递了册子上前,并自顾自的解释道。
“如今正是旱灾,学生不才,写了些治旱的法子,请先生指点。”
闻言,崔女官与薄云先生对视一眼,一脸的鄙夷。
“这位是……”
薄云先生开口问了一句。
还没等谢云潜回答,潘氏立刻就替儿子接了话。
“小儿是谢家的长孙,四岁就启蒙了,连先生都夸我儿慧根极好,是个天生读书的料子呢!”
潘氏这番自吹自擂,给薄云先生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但他并非武断之人,又有惜才之心。
故而看向谢云潜时,并未生出嫌隙,而是仍旧和气的说了句。
“读书好,可以正衣冠,明事理,云潜是吧,待老夫看看你这策论再言其它!”
“是,先生。”
说罢,谢云潜就将自己耗费了几天几夜写出来的大论递了上去。
眼神中有些隐隐得意。
这策论可是他花费了许久的时间才写出来的,参考了无数的治灾之法,若是朝廷能以此为案,一定可以缓解旱灾,届时,他也会扬名天下!
越想越觉得自己前程无量。
却未曾注意到薄云先生的脸上渐渐升腾起的冷凝。
等了许久,都未曾得到薄云先生的一字半句,谢云潜有些心虚了,难不成是自己的策论有问题?
干脆开口问道。
“先生,可是学生写的不对?”
“有心治旱是好事,但你的法子却有些不切实际,我且问你,你论说的调粮一事可仔细算过,原地采买要几钱几贯?从何人手中采买最能得低价?以何方式运送能减损折耗?如何分发能更直接的送到百姓手中?”
这些问题让谢云潜顿时哑口无言。
“先生,这些该是户部官员思考的,与我何干?我提出让南州运粮广济天下是定大方向,朝中官员自当倾力而为,总不能就指望我一个吧。”
话落,薄云先生对谢云潜的表情很是失望。
言辞也变得犀利不少。
“好大的口气,张口就让南州运粮广济天下,可你却并无详解之法,只是在这里凭空指挥,那么再大的粮仓也遭不住这般折腾!须知治灾乃是救命,细节多详实一处,官员们就能更快的执行,如此才能挽救更多的百姓,否则人人都以笔代行,岂不是要乱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