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发话,人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开始行动起来。
几个力气大的嫂子们合力把张丽华抬进了屋子里,
这姑娘本来不重,可她全身瘫软,抬起来就像块死物,
又或者痛苦地挣扎着,几个嫂子几番周折才把人好好放到床上。
桑云苓则转身回屋飞快的拿出药箱,进屋前,看到几个男人在门口探头探脑,
厉声喊道,
“屋里头在忙,你们也别闲着!陆屹寒!”
“在!”陆屹寒立刻挺直腰板。
“你去找一把最锋利的小刀,用开水反复煮开消毒,再拿白酒擦一遍!
准备好,万一……万一需要手术!”
桑云苓语气决断,剖腹产在这个年代,特别是这个环境,风险极大,但如有意外,这是最后的手段。
“是!”
陆屹寒也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大步流星地去找刀。
桑云苓目光锐利地看着剩下的几个男人,
“还有!来个人去厨房,煮点红糖鸡蛋水,多加点红糖,生孩子时力气活,需要补充体力!”
那几个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也被指挥了。
可团长都听了,人命关天,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去!”一个男人自告奋勇,迅速钻进了厨房。
“唔哇——!”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委屈的哭声,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
是王花蒂。
对于她来说,她满心期待的生日被打断了。
美味可口的菜肴还摆在桌上,香甜诱人的蛋糕还没来得及切,
她甚至没来得及许下那个藏在心里很久,想和云苓姐姐一样去读书的愿望。
大人们突然都变得好凶,好急,空气里还散发着丝丝血腥味。
刚才那个丽华阿姨痛苦的样子也吓坏了她。
她从没有见过一个人那么痛苦的表情,五官挤在一起,手指抓着一边的门都变了形,还有血水从身下流出……
“我的生日……丽华阿姨……”王花蒂站在混乱的院门口,
看着大人们跑来跑去,看着那扇紧闭的,传出可怕呻吟声的房门,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混合着委屈,恐惧和难过。
她抽抽噎噎地对着忙乱中经过她身边的吴兰花说,
“妈……我的生日……明天……明天还能过吗?”
她的本意是想把自己应该快乐的生日往后挪一挪,
让给此刻更需要帮助的丽华阿姨。
然而,在慌忙紧张的吴兰花听来,这简直就是不懂事,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能惦记着生日!
“啪!”
一记并不算重,却异常响亮的巴掌落在了花蒂的屁股上。
“过过过!你就知道过!”
吴嫂子又急又气又心疼,声音都劈叉了,
“你知道生孩子有多难吗?有多痛吗?那是鬼门关走一遭!你丽华阿姨现在命都快没了!
你……你妈我生你的时候,也差点就……就……”
此时的场景和当年的自己生产时重合,想起自己当年生花蒂时难产的痛苦和恐惧,吴兰花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哽咽,
“你的生日,就是你妈的难日!是娘拿命换来的!你丽华阿姨在里面痛得要死,你怎么还光想着吃蛋糕?!”
王自建正好帮忙端着一碗刚冲好的红糖水出来,听到这话,他也黑着脸,冲着还在啜泣的女儿吼道,
“就是!你娘生你时也像这样遭了那么大的罪!差点把命搭上!你倒好,就知道吃好的喝好的,过这劳什子生日!没良心的丫头片子!”
“记住!以后你的生日就是你母亲的难日”
“难日”两个字,像锋利的箭,直直地戳在花蒂幼小的心上。
她捂着被打疼的地方,小脸煞白,眼泪流得更凶了,却不敢再哭出声,只是惊恐又茫然地看着愤怒的父母。
原来自己出生的时候,自己的妈妈也像这样痛苦,如果不是为了生她,妈妈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第一次,名为愧疚的情绪在她脑海中产生。
“啊——!!”
与此同时,屋里传来张丽华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哭嚎。
桑云苓额头上全是汗。她刚刚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斗。
张丽华胎位异常,宫缩又急又猛,产妇几乎脱力,极不配合。
桑云苓只能靠书上的经验和巧劲,硬生生在剧烈的宫缩间隙,用沾满了菜籽油的手,一点点将胎儿的位置推正。
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黏腻的油脂和血水混合在她手上,臂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菜籽油的气味。
就在她刚把胎位基本矫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屋外那几句关于“母难日”的斥责,清晰地穿透门板,钻进了她的耳朵!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桑云苓的心头!
这怒火,既源于屋外对王花蒂这个无辜孩子粗暴的指责和情感绑架,更源于对这种陈腐,荒谬,将生育痛苦完全归咎于孩子,并以此进行道德绑架的观念的深恶痛绝!
“闭嘴!都给我闭嘴!”桑云苓猛地拉开房门,冲着外面厉声吼道。
她的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沙哑。
她手上,胳膊上沾满了暗红的血和黏腻的油污,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惊愕的两夫妻,最终落在还在啜泣的花蒂身上。
“什么‘母难日’?简直胡说八道!”
桑云苓的情绪难得有些激动,
“生孩子是夫妻两个人共同的决定!是你们大人自己想要孩子,才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不是她求着你们生的!”
她指着王花蒂,目光却审视着吴兰花和王自健。
“生育的风险,痛苦,代价,身体上的损伤,显然都是女人在承担!
但这份‘难’,这份‘痛’,这份‘险’,第一责任人是谁?!”
桑云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激愤,
“是她们吗?!”还带着血和油污的手猛地指向屋里的张丽华,又指向王花蒂,
“还是你们这些当丈夫的?!是你们这些享受了生育成果的男人!”
她的话像惊雷,炸得屋内屋外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这个观念,前所未闻!
“孩子是夫妻共同决定的才要的!理应由父母共同来负责!
可女人独自承担了生育的痛苦和死亡的风险,男人却在享受了当父亲的喜悦之后,
还要把这沉重的责任,甩到孩子身上,让她从生下来就背着愧疚?!”
桑云苓胸膛起伏,放声道,
“什么母难日,就该是妻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