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里的明显的意图,让会议室空气变得安静。
桑云苓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
陆屹寒沉静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字句间满是军人特有的干脆,不掺半分拖沓,
“李专家,试验田选址是大院边缘的闲置荒地,土质一般。
种植过程,桑云苓同志都有详细记录,
使用的是优化筛选的种子和科学的田间管理方法。
不存在所谓特殊方法。”
主持会议的孙主任笑了笑,打圆场般摆摆手,
“哎,陆团长别误会,李专家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意思是,技术推广嘛,要讲究科学严谨。
土方法总归是土方法。
个人的,偶然的成功,和能大面积推广的成熟技术,是两码事。
不能拿特例当普遍。”
他转向桑云苓,语气刻意放缓,反而带着胁迫的压力,
“桑云苓同志啊,你的精神是值得肯定的。
一个妇女同志,能有这样的钻研劲头,很难得。
但是,农业科学是复杂的,系统的。
你这良种来源是优化筛选?
具体怎么优化的?
有没有经过权威机构的遗传稳定性检测?
抗病性的机理报告有吗?”
他一连串的专业术语抛出来,目光锐利地看着桑云苓。
桑云苓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孙主任却没给她机会,继续说,
“你看,这些问题不搞清楚,我们怎么能轻易地把还不成熟的东西推广下去?
万一出了纰漏,影响了粮食生产,这个责任,你一个妇女同志担得起吗?”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
“要我说啊,这专业的事,确实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桑云苓同志啊,你可以把你的种子和原始数据交给省农科院,
农科院会成立专项课题组,当然,后续论文会酌情考虑给你挂名。
其它的由李专家他们这样的专业团队进行深入研究和验证。
等形成了成熟的,可靠的推广方案,再……”
老周头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
“这话我可不爱听!
这种子是桑丫头一点点培育出来的!
你们要查证可以!怎么能……”
“老同志!”孙主任脸色一沉,打断他,“开会要有开会的纪律!
我们这是在讨论严肃的科学问题和工作安排,不是菜市场讨价还价!”
他目光重新盯住桑云苓,
“桑云苓同志,换个方面来说,你是军属,思想觉悟应该更高。
个人荣誉要服从集体安排。
把成果交给组织,由组织来统一安排,这才是最稳妥,最负责任的做法,你说对不对?”
孙主任说了一堆,意思其实和李专家是一样的。
这个研究成果,他们就是想要!
李干事脸色也早就沉了下来,他算是听明白了。
这哪里是嘉奖?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抢夺!
不仅要抢走所有的成果和种子,还要质疑数据的真实性!
用集体,国家的大帽子压人,进行道德绑架!
桑云苓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冰凉的怒意从心底窜起。
她终于明白出发前那丝不安的预感从何而来。
这不是表彰,这简直是一场鸿门宴!
此时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了。
李专家和孙主任那番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巧取豪夺的言论,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一行人之前的所有的喜悦和期待。
老周头气得胡子直抖,他当了几十年的兵,从枪林弹雨里滚过,
身上还留着弹片划伤的疤,见过的硬仗,碰过的硬茬数都数不清,
可这样眼皮子浅的干部专家,还是头一回见。
他猛地站起来想说话,却被旁边的李干事轻轻按住了手臂。
干事脸色严肃,微微摇头,示意他先看桑云苓如何应对。
这种场合,需要的是有理有据的反击,而不是冲动的争吵。
陆屹寒没有冲动,但脸色已然沉下,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但他依旧保持着笔挺的坐姿,
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锁定了孙主任,
无形的压力开始弥散。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桑云苓缓缓站了起来。
她的心跳得很快,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目光坚定地迎上两人如出一辙的,那带着虚伪笑意的视线。
“孙主任,李专家,”
她的声调平稳,却精准地传遍了安静的会议室,
“感谢农科院领导的‘高度重视’和‘好意’。”
她先礼后兵,随即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换,
“但是,对于您两位刚才的提议,我有几点不同的看法,想在这里说明一下。”
“第一,”
她伸出一根手指,
“这些优化种子,是我根据家传笔记和大量农业书籍,经过无数次筛选,培育,迭代,亲手培育出来的。
它们的生长特性,抗病能力,施肥需求,我最了解。
这不是实验室里一次性的按部就班就能短期快速复制的成果。”
“第二,”
她目光扫过老周头紧紧抱着的笔记本,
“试验田的每一个方案,都是我亲自设计。
每一株水稻的高度,分蘖数,穗长,从播种到收获的每一天,
都是我带着人,顶着日头,一手一脚记录下来的。
这笔记本里的每一个数据,都经得起任何形式的,最严格的复核!
它的真实性和科学性,毋庸置疑!”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透着一股强大的气场。
“第三,”
她看向李专家,眼神锐利,
“您所说的‘专业’,究竟是指什么呢?
是指资历,头衔,还是指所在的单位?
我认为,真正的专业,应该用成果说话。
我,一个军属,
带着几位同样并非科班出身的同志,
在有限的条件下,种出了亩产六百六十五斤的稻子,
解决了您口中‘专业机构’都未能解决的本地品种老化和低产问题。
这本身,是否就是一种‘专业’的体现?”
对上李专家掩饰不住的轻蔑眼神,她高声道,
“第四,
所谓土方法不可取?
65年旱灾,
你们省级推广的“农垦58号”麦种抗旱性不达标,亩产平均仅281斤。
而当地农民自育的“土种”因保留了本地基因,亩产达423斤。
此事档案中可有记载?你们可有吸取其中教训!”
她稍作停顿,让这些话语的精准进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然后给出了她的最终的态度,
“所以,合作,我可以接受。
在部队和上级部门的监督下,与任何有诚意,
尊重事实的科研单位进行对等的,开放性的合作研究,我都欢迎。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