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繁无疑懂她。
可太懂她的人,言攸又会害怕。说明她在自己身边安置了无数双眼睛,且无所谓暴露居心。
楚繁清楚是她想反告褚文景,索性让褚沅去撕开这个口子,避免人微言轻招致的不利后果。
“难道说,你不想看七殿下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言攸微微一笑。
“把尚仪大人牵扯进来,实在是抱歉。”
楚繁笑了,“我不要你抱歉,我更想让你感激。”
言攸靠近问:“大人想要什么?在微职力所能及能给予的范围中。”
楚繁眸子里有一潭深水,黑漆漆的照不透,是无数月盈月缺沉淀下的阅历和感受。
“我想……”
“多活十年吧。”
十年?
言攸错愕时,楚繁与她擦身而过,孑然远去。
*
言攸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名尚食局的宫女。
小宫女生了张娃娃脸,模样可爱,很怕生、又胆怯,也是因为性格原因被人欺负了安排着常去冷宫送膳。
至于送的是什么,要看剩了什么。
小宫女也没办法,隔着小小门缝看里面的十殿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瘦得不行……
瘦得有些吓人,和阴森森的冷宫一样,带着股森然的鬼气。
不想再回忆。
“大人您找奴婢是……有什么事吗?”
言攸拿出早先从妆奁里挑出的首饰,聊表谢意。
宫女慌慌张张推脱:“大人,这太贵重了,奴婢受不起!”
她道:“给你的东西,若是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在有机会出宫时拿去典当了接济接济日子也好,我不是单单谢你归还鱼符,还想请你再帮我去冷宫找找东西……”
她手掌紧紧包裹着宫女的小手,温柔又有力,不容人拒绝。
宫女微红着脸点点头:“大人交代的,奴婢一定照做。”
“你下次送膳时,仔细瞧一瞧……”
……
一日过去,那名尚食局的宫女又找上她。
“大人,奴婢按您的嘱托四处都查看了,连墙头也看过了,没有找见大人说的头花。”
言攸道:“我知道了,没找到就没找到吧,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宫女欲言又止。
她轻问:“怎么了?想说什么?”
宫女低头看着脚尖,“奴婢在想,大人丢的东西会不会是被冷宫里的人捡走了……但是冷宫里也就只有十殿下和照顾他的嬷嬷,又没有年轻宫女,似乎不至于拿走大人的东西。”
言攸把她带到更靠边的位置,用不大不细的声音说着:“你们尚食局的待遇如何?”
宫女扭捏道:“奴婢就是最寻常的宫女,只图混一口饭吃,不至于食不饱穿不暖。”
言攸摸摸她肩膀,明明脸儿圆乎乎的,身上却只有一把骨头架子,果然是不可貌相。
她眼眸如水,直直盯看着小宫女,“被安排去冷宫送膳,你的日子也不好受吧,我想一想……你若是愿意累一些,来我这里多走一趟,我也可以让你食饱穿暖。”
宫女突然紧张起来,话都说不利索,“大人……这怎么可以。奴婢怎么能……怎么能……”
言攸淡淡收手,道:“当然可以的。只要你愿意发善心帮一些小忙。”
宫女犹豫了好久,最后半推半就答应了。
“奴婢愿意帮大人。”
“你叫什么名字呢?”
宫女道:“奴婢秋深。”
此后秋深常来往于她与冷宫之间。
言攸向秋深打听了那附近的巡逻安排,在一个阴天夜里又去了冷宫。
墙头上的头花、放置的所有东西全都不在了。
一个女官提着裙子,踩着垫脚石爬墙,着实有辱风雅,她半伏着贴墙站稳,在原先放头花的位置寻见一片纸角。
那纸条似乎是碾碎了米粒粘黏在那里的,以防被风吹走,让要见的人看不见。
那字迹不怎样,粗浅地对她答谢。
多谢大人。
言攸望见墙内一棵花木,正是燕淑妃自缢的那一棵,树上挂着的东西时不时会发出怪异的声响,而树下静静立着一个人。
“大人,我等你好久了。”
一道清澈干净的声音被埋没在雨点里,褚洄走到墙根下,脚步不稳,好像是腿脚不便。
雨下得这般突然,又这般戏谑。
一滴一滴打在她头上、背上,也点到纸张上,沁出一簇簇灰色的花朵。
而褚洄脸上也挂着一点雨水,刚好从面中划过,雌雄莫辨的脸美得失真,似哭似喜,楚楚可怜。
当言攸真正见到褚洄时,似乎觉得师父告诉她的一切或许会应验。
师父不是一般人。
褚洄也不是。
在极恶之地没有溃烂的人,能与天争。
宫墙内的鬼哭声被褚洄刻意停止,不想吓到这位恩人。
燕淑妃死得很早,没有人教过他要如何自保,可他本能地清楚,让他人恐惧也是一种自保方式。
褚洄断定心里有鬼的人肯定是怕鬼的,把从前华丽的殿宇改成无人想踏足的幽冥。
他无辜又欣喜地仰望她,“女官姐姐,下雨了,你要回去还是留下躲雨?”
在他耳中,这位女官的嗓音干净悦耳。在他眼里,她和母妃一样漂亮,就像以前母妃殿中的菩萨玉塑,让人见之虔敬。
“……微职可以留下躲雨吗?”
褚洄乖巧点了点头,又局促道:“不过大门打不开,大人只能走宫墙。”
言攸自认为狼狈不堪,惹人笑话。
为免在墙头谈话被人发现,言攸坐上墙头,低头看着下方寻找落脚处,却看见一只碎了好久却无人收拾残局的水缸。
这样的高度,跳下去也的确摔不着。
她挪了挪身子,轻轻一跃,披帛从墙上悠悠滑落,垂挂在臂弯上。
那殿门正门有锁,是走不通的,只能做贼一样翻墙进来。
她下意识望天,这里面的视野比起外界实在是狭小了太多,而褚洄在这里生活了好多年,一直圈禁在四四方方的盒子里。
夏天的阵雨很快就落大了,褚洄说:“幸好大人没有急忙回去,不然就淋坏了。”
言攸失神地看向雨幕,悄声问:“殿下怎么敢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官进来?”
“可是大人,一个想害我的人,不会选择好生把刀递给我。”少年的目光早早就浑浊了,他轻叹,“她会拿着刀亲自冲进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