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慵懒地倚在车窗边,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瞳孔是普通的深褐色,绝非今日所见的冰蓝。
男子似乎察觉到舒南笙已经醒来,懒懒地抬眼看向她,嘴角扬起弧度:“醒了?这一觉可睡得舒服?”
他摆摆手示意侍女退下,缓缓坐起身,目光毫不掩饰地在舒南笙身上流转:“想不到我们会这样重逢吧?舒姑娘。”
舒南笙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人不仅知道她的身份,还暗示他们之前有过交集。
更可怕的是,他显然有着某种方法可以改变眼睛的颜色,伪装成不同的人。
“你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舒南笙冷静地问道,尽管内心波涛汹涌。
男子轻笑一声,站起身向她走来:“问题真多。不过我喜欢聪明的女人。”
军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舒南笙苍白的脸庞。
她紧盯着男人那双罕见的蓝瞳,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二哥坠崖的画面。
若是当初在马车上了结了这个蓝瞳男人,二哥便不会惨死。
辛夷舍吾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临川公主这般盯着本侯,莫不是被我的容貌迷住了?”他声音轻佻,缓步向前,“可惜啊,你那二哥就没这等眼福了。”
舒南笙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勉强保持镇定。
就在这时,热依扎如蛇般缠上辛夷舍吾的手臂,娇声道:“小侯爷,与一个俘虏多言什么?瞧她这副模样,怕是还在做着公主美梦呢。”
她斜睨舒南笙,眼中满是轻蔑,“西魏国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舒南笙心头一震。
小侯爷?原来他就是东陵国那位声名狼藉的小侯爷辛夷舍吾!
而那红纱女子,想必就是传闻中他从父亲那里得来的宠妾热依扎。
难怪如此放浪形骸。
“我自是比不得热依扎姑娘,”舒南笙忽然开口,声音冷如寒冰,“能屈身侍奉父子二人,这般品味,确实不一般。”
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热依扎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她猛地站直身子,指着舒南笙尖声道:“小侯爷!她竟敢如此侮辱您和我!该当将她送入敌将营帐任人凌辱,或是直接活埋了事!”
辛夷舍吾却出乎意料地低笑起来,蓝瞳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好一张利嘴,”他非但不怒,反而颇有兴致地打量着舒南笙,“西魏国的公主,倒是有几分胆色。”
热依扎见状,更加煽风点火:“小侯爷,您莫要被她迷惑了!她可是用弩箭伤了我们数十将士的敌人啊!那些弩箭威力惊人,若非我们及时发现,伤亡会更惨重。”
提到弩箭,辛夷舍吾的神色微变。他抬手示意,一名士兵立即捧着一个托盘上前,上面赫然放着几支特制的弩箭。
正是舒南笙设计的那种。
“这些,”辛夷舍吾拿起一支弩箭,指尖轻抚过箭尖,“是你带来的?”
舒南笙心头一紧,这些弩箭本是她为保护二哥特制的,如今却成了敌军手中的证物。
她强作镇定:“是又如何?”
“它们伤了我二十七名将士,其中九人重伤,三人不治身亡。”辛夷舍吾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热依扎立刻接话:“意味着她该死!小侯爷,请立即下令处置这个凶手!”
辛夷舍吾没有回应热依扎,而是步步逼近舒南笙:“告诉我,这些弩箭从何而来?西魏军中是否已大量配备?”
舒南笙脑海中飞速盘算。
承认弩箭与自己有关极为危险,但或许也能成为一线生机。若是能让辛夷舍吾认为她有价值,或许能争取时间。
“它们是我做的。”舒南笙抬起头,直视那双湛蓝的眼睛。
帐内顿时一片哗然。连那些一直保持沉默的将领也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女子造弩?”一位中年将领忍不住出声,“这怎么可能?”
辛夷舍吾眯起眼睛,显然也不相信:“公主殿下,为了活命,什么大话都敢说么?”他忽然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吃痛,“欺骗我的代价,可比死亡可怕得多。”
舒南笙毫不退缩地回视他:“若非我造的,我怎知它的机括如何设计?箭羽如何安装?火药如何配比?”
她详细描述着弩箭的制造细节,帐内渐渐安静下来。
就连热依扎也意识到情况正在偏离她预期的方向,焦急地打断:“小侯爷,她定是偷学了别人的技术,一个女子怎可能懂得这些……”
辛夷舍吾抬手制止热依扎,目光始终锁定舒南笙:“继续说。”
舒南笙心中稍定,继续道:“这种弩箭可连发三矢,射程比普通弩箭远三分之一。若调整火药配比,威力还可增大。”
她故意透露部分真实信息,既显得可信,又保留了关键细节。
辛夷舍吾松开手,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的弩箭。
“若真如你所说,”他忽然微笑起来,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令人胆寒,“那你对我东陵军的威胁,可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啊。”
热依扎见状,急忙建议:“小侯爷,如此危险的人物,更不能留了!”
辛夷舍吾却似乎有了别的打算。
他缓缓踱步,最终停在舒南笙面前,俯身低语:“公主殿下,你给了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但现在,你需要证明你的价值不止于嘴上功夫。”
他直起身,对帐外喊道:“来人!带公主去匠营,给她所需材料。”接着转向舒南笙,蓝瞳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若你真能造出这种弩箭,或许能多活几日。若不能……”
他轻笑一声,“热依扎的建议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两名士兵进入军帐,准备带走舒南笙。
就在她转身之际,辛夷舍吾忽然又道:“等等。”
他走到她面前,从袖中取出一件物品,正是舒南笙一直贴身携带二哥送给她的那枚玉佩。
“这物件对你很重要吧?”辛夷舍吾把玩着玉佩,注意到舒南笙瞬间紧张的神情,“我会好好保管它,直到你证明自己。”
舒南笙心中涌起一阵恐慌,却强自镇定:“不过一件饰物,小侯爷喜欢,拿去便是。”
辛夷舍吾意味深长地笑了:“那就好。现在,去证明你的价值吧,临川公主。”
舒南笙被带出军帐,心中五味杂陈。
她暂时保住了性命,却陷入了更危险的游戏。
而那块玉佩,二哥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如今落在了那个恶魔手中。
热依扎看着舒南笙被带走,不满地凑近辛夷舍吾:“小侯爷真相信她能造弩?”
辛夷舍吾注视着帐帘方向,蓝瞳深邃:“信或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与这种弩箭关系密切。若真能复制,对我军大有裨益。若不能……处置她的方式多的是。”
热依扎还想说什么,却被辛夷舍吾抬手制止:“你先退下吧。传令给匠营主管,严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记录她所需的每一样材料,每个步骤。”
“是。”热依扎不甘地应道,退出了军帐。
辛夷舍吾独自站在帐中,再次拿起那枚玉佩细细端详。
玉佩质地普通,雕刻却十分精致,背面刻着一个“笙”字。
他想起那女子坚毅的眼神,与她娇柔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
“舒南笙,”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你究竟是谁?临川公主,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的铿锵声。
一名传令兵未经通传便疾步闯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紧迫:
“报——!小侯爷,老侯爷急令!请小侯爷即刻前往中军大帐议事!”
辛夷舍吾那双眸子瞬间闪过一丝锐利。
父亲此刻急召,定有要事。他微微蹙眉,显然对被打断感到不悦。
他目光扫过舒南笙,以及她身旁另外三名瑟瑟发抖的西魏女俘,略一沉吟,对帐内亲兵吩咐道:“给她们梳洗更衣,收拾干净。”
他的话语顿了顿,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若有似无地瞥过热依扎,“等我回来再行发落。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处置,尤其是她。”
最后四个字,他指的是舒南笙。这话像是说给士兵听,更是说给帐内某个心有不甘的人听。
舒南笙低垂着眼睑,心中却冷嗤一声。
梳洗更衣?是嫌她们这些俘虏脏了他的眼,还是这位小侯爷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洁癖?
辛夷舍吾不再耽搁,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军帐。
帐帘落下,隔绝了他离去的身影,也仿佛瞬间抽走了帐内某种无形的威压。
几乎是同时,热依扎脸上的笑容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双看向帐帘方向的眼眸里,只剩下寒意和一丝不满。她缓缓转过头,目光逐一扫过剩下的四名女俘。
她的视线最终牢牢钉在了舒南笙身上。
热依扎的眼中掠过嫉妒与警惕,这个女人,绝不能留。
小侯爷方才明显对她产生了不一般的兴趣,这对自己是最大的威胁。
热依扎扭着腰肢,一步步走到舒南笙面前,带着一种轻蔑。
她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指尖轻佻地划过舒南笙的脸颊,动作看似轻柔,实则充满侮辱的意味。
“好一张我见犹怜的脸蛋儿,”热依扎的声音又冷又腻,“怪不得能让小侯爷多看一眼。”
就在那指甲看似无意地擦过皮肤的一刹那,舒南笙顿时警铃大作。
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甜腥气,来自热依扎那过分鲜艳的指甲缝隙。
她心头一凛。
这女人的指甲里藏了剧毒!她是想借机下毒手!
舒南笙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后仰,避开了指甲的持续接触,眼神锐利地看向热依扎。
热依扎察觉到了舒南笙的躲避和那双眸子里的警惕,知道自己下毒的意图被识破。
她顿时恼羞成怒,却又不敢真的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公然违抗辛夷舍吾的命令直接杀了舒南笙。
一腔邪火无处发泄,热依扎猛地收回手,目光转向其他女俘。
她指着其中一个吓得缩成一团,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对士兵厉声道:“把这个脏东西给我拖出来!看着就碍眼!”
士兵不敢怠慢,立刻将那名哭喊求饶的女孩拖到帐中。
“小侯爷爱干净,这等污秽之物,也配等着小侯爷回来发落?”热依扎声音尖刻,眼中闪烁着残忍,“既然你这么怕,我就发发善心,早点送你一程!”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手,那淬毒的指甲狠狠在那女孩的脖颈上一划!
女孩的哭求声戛然而止,双眼瞬间瞪大,喉咙里只发出几声怪响,脸色迅速变得青紫。
身体抽搐了几下,便软倒在地,气绝身亡。
帐内一片死寂,另外两名女俘吓得连哭都不敢出声,杜蘅芫更是面无血色,浑身颤抖。
热依扎甩了甩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语气轻松地对士兵吩咐道:“拖出去,喂狼。别脏了地方。”
士兵们显然对此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上前拖走尸体。
“你!你这个毒妇!”一声哭喊猛地响起。
杜蘅芫眼看着庶妹惨死,理智瞬间被冲垮,红着眼眶就要不管不顾地冲向热依扎。
就在她刚要冲出去的瞬间,舒南笙猛地伸出手,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杜蘅芫痛得一个激灵。
“别动!”舒南笙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冷静,“你想和她一样吗?活着才能想以后!”
杜蘅芫被她眼中那份厉色狠狠击中,怒火被恐惧和悲恸压下,她僵在原地,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身体却不再前冲。
热依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目光在舒南笙和杜蘅芫之间转了转,最终又落回舒南笙身上,讽刺道:“哟,还挺会审时度势,知道怕了?”
她没看到预期的疯狂和混乱,有些无趣,但也更觉得舒南笙心机深沉。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红纱,对士兵挥挥手:“行了,把剩下这三个带下去,按小侯爷的吩咐,好好梳洗更衣。可要看好了,尤其是这个——”
她指着舒南笙,“别让其他营的人抢先借去了,这可是小侯爷亲自要的人。”
士兵领命,押着舒南笙、杜蘅芫和另一名女俘,走出了令人窒息的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