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梳理的发髻被这蛮力一扯,顿时散乱不堪,几缕乌黑的发丝被生生扯断,垂在她煞白的脸颊旁。
“说话,要过脑子。”柳墨渊冰冷的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寒风,清晰地砸在摔懵了的柳红绡耳边,“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再开口。”
柳红绡瘫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疯了!柳墨渊就是个疯子!他根本不在乎柳家的脸面!
“孽障!逆子!你给我滚下来!”
靖安侯柳庆临终于从这电光火石般的变故中回过神,气得浑身发抖,。
“祖宗面前!你竟敢如此放肆!我柳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柳墨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仿佛他爹骂的是别人。
柳红绡听到父亲的怒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艰难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一手捂着火辣辣的脖子,一手指着柳墨渊,对着柳庆临哭喊道:“爹!爹您要为女儿做主啊!二哥他太过分了……”
她满心委屈,只想让父亲狠狠惩治这个无法无天的二哥。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明明错的是柳墨渊。
然而,她控诉的话还没说完——
“啪!”
一声极其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了柳红绡的脸上。
力道之大,打得她脑袋猛地偏向一边,耳朵里嗡鸣一片,眼前金星乱冒。
半边脸颊瞬间高高肿起,清晰地浮现出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打她的,正是她的亲生父亲,靖安侯柳庆临!
柳红绡彻底懵了。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柳庆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为什么?为什么打她?明明是柳墨渊欺负她……
柳庆临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她的鼻子:“闭嘴!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还嫌不够乱吗?都怪你……”
“爹!明明是二哥他……”柳红绡被打得又痛又委屈,下意识地想要辩解。
“啪!”
第二记更加凶狠的耳光,再次重重落下,狠狠扇在了柳红绡另一边完好的脸颊上。
这一巴掌,彻底把柳红绡打懵了,也把在场所有人都打懵了。
整个祠堂前,死寂得可怕,只剩下柳红绡绝望的抽泣声。
柳红绡瘫在青石板上,两边脸颊火烧火燎地肿着,清晰的巴掌印像烙铁烫上去似的。
她捂着脸,眼泪混着鼻涕糊了一脸。
爹为什么打她?明明该挨打的是柳墨渊那个疯子!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靖安侯柳庆临气得浑身都在哆嗦,指着柳红绡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厥过去。
他看着地上这个满身狼狈的亲生女儿,眼神里没有半分疼惜,只有看废物般的嫌弃。
“蠢货!没用的东西!”柳庆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柳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丢尽了!”
蠢!太蠢了!
他费尽心机把这个流落在外的真千金认回来,图什么?不就是图她能拴住府里那些桀骜不驯的子弟,图她能攀上顾家那门显赫的姻亲,给日渐式微的靖安侯府添一份助力吗?
可结果呢?
祠堂认亲,祖宗面前,她先是跟个泼妇似的,口不择言地破口大骂,还失手砸伤了前来观礼的诸葛夫人。
那可是吏部尚书诸葛明的夫人!这祸闯得还不够大?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好不容易压下去,接着呢?
柳墨渊那个煞星一回来,直接大闹一场!更可恨的是,顾长安竟当众表示要毁了婚约。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柳庆临这步棋,彻底走成了死棋!
柳墨渊不认她,柳家子弟的心就拢不住!
顾长安不要她,她就失去了最大的利用价值!
一个既得不到柳家内部认可,又被顾家当众嫌弃的真千金,在权贵圈子里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还能指望她给侯府带来什么好处?更别提她还刚得罪了诸葛家,简直是雪上加霜!
废物!赔钱货!比舒南笙还不如!
柳庆临越想越气,看着柳红绡那副只会哭哭啼啼的蠢样,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恨不得再上去踹两脚!
柳墨渊将父亲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弃看得一清二楚,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啧,”他佯装无奈地摇了摇头,“家门不幸,闹成这样,实在有碍观瞻。爹,您慢慢料理吧。儿子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看也没看柳红绡和气得快爆炸的父亲,再次吹响一声哨音。
那匹马儿打了个响鼻,前蹄轻刨地面。
柳墨渊一勒缰绳,调转马头。
“驾!”
一声轻喝,如同离弦之箭,再次卷起一阵烟尘,在众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祠堂前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周围的宾客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如同春风化雨般适时地响了起来:
“诸位贵客受惊了,实在抱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靖安侯府的大少爷柳墨哲,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祠堂台阶旁。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身姿挺拔,面容俊雅,嘴角噙着一抹歉意的笑容。
“今日之事,实乃家门不幸,让各位见笑了。”柳墨哲对着众人,姿态放得很低,拱手行了一礼,“惊扰了各位观礼的雅兴,墨哲代家父代侯府,在此给各位赔个不是。”
说着,他转向旁边几个管事嬷嬷,语气平稳地吩咐:“李嬷嬷,带人扶诸葛夫人去内院花厅休息,用最好的金疮药,请府医仔细诊治,务必确保夫人无恙。张管事,立刻安排人手,清理此处,将碎裂之物小心收走。王嬷嬷,引诸位贵客移步前厅,上好茶点压惊,稍后自有薄礼奉上,聊表歉意。”
他安排得井井有条,瞬间就将混乱的场面控制住。
管事嬷嬷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应声而动,各司其职。
宾客们见有人出来收拾局面,脸色也缓和了不少,纷纷顺着柳墨哲的安排,在管事嬷嬷的引领下,三三两两地朝前厅走去。
“啧啧啧……”薛云霜走在人群里,小脸上满是看戏的兴奋,压低了声音对杜晏道,“你瞧见没?这可比咱们府里请的戏班子唱的精彩多了!一波三折,高潮迭起!”
杜晏性子沉稳些,微微蹙眉,低声提醒道:“云霜,慎言。”
“怕什么!”薛云霜满不在乎,眼睛亮晶晶地回头瞥了一眼依旧瘫在地上的柳红绡,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你瞧那位新认回来的真凤凰,啧啧,脸都肿成猪头了!二哥当众抽她鞭子,顾大公子当众拒婚,连亲爹都赏了她两个大耳刮子!这叫什么?这叫柳家不认,顾家不要!
往后啊,她在这侯府的日子,怕是连个有头脸的管事嬷嬷都不如咯!还做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我看是掉进泥坑变落汤鸡了!”
她的话虽然刻薄,却精准地戳中了在场许多人的看法。
不少人暗自点头。
一个失去了所有价值的小姐,她的处境,可想而知。
宾客渐渐散去,祠堂前只剩下柳家自己人,以及几个留下来收拾残局的仆妇。
柳墨哲脸上的笑意淡去了几分,他缓步走到瑟瑟发抖的柳红绡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阳光落在他俊雅的脸上,却照不进那双深邃的眼眸。
柳红绡感受到有人靠近,艰难地抬起头。
当她看清是大哥柳墨哲时,红肿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一丝希望。
大哥一向温润如玉,待人宽和,他会不会帮自己?
“妹妹,”柳墨哲开口了,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兄长般的关怀,“地上凉,快起来吧。”
说着,示意旁边的仆妇上前搀扶。
柳红绡被两个仆妇半扶半架着,勉强站了起来,浑身还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脸上火辣辣地疼,眼泪又涌了上来,委屈地唤了一声:“大哥……”
柳墨哲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摆设。
他抬手,用一方干净的素白锦帕,动作轻柔地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和脸上的泪痕。
柳红绡被他这温柔的动作弄得一愣,心里那点委屈又冒了出来。
然而,柳墨哲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她瞬间从头顶凉到了脚底板。
“妹妹今日,受委屈了。不过,大哥有句话,望妹妹记在心里。”
他微微俯身,凑近柳红绡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清晰无比地说道:
“在这侯府里,想要扮可、装贤淑,博取同情,不是不行。”
“但首先,你得学会——谨言慎行。”
那“谨言慎行”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警告和威压。
柳红绡猛地打了个寒颤。
她惊恐地抬起头,对上柳墨哲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温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那眼神,比柳墨渊的鞭子更让她感到恐惧。
如果说柳墨渊是暴戾的煞星,那么眼前这位大哥柳墨哲,就是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这个平素总带着笑的大哥,比那个挥鞭子的二哥,可怕百倍,千倍!
……
隆庆大街新开的商铺里头,热火朝天。
店里拾掇得窗明几净,飘荡着各式胭脂水粉的味道,引得路过的妇人频频侧目。
白怀瑾挽着袖子,额头沁着细汗,正指挥着两个伙计把一架半人高的绣屏往墙角挪:“小心点小心点!磕掉块漆我扒你们的皮!”
长姐舒彩霞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核对账本,一会儿清点刚送来的货物。
店铺后头的小天井里,舒二虎正吭哧吭哧地搬着一个沉重的樟木箱子,胳膊上肌肉虬结。
舒南笙刚要上去帮忙,抹了把汗,憨厚地笑道:“没事儿,爹给你搬!这箱子结实,放柜台底下装些零碎正好!”
他把箱子稳稳当当放下,又拿起扫帚,把地上散落的脏东西扫到一堆。
“爹,您歇会儿!”舒南笙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脸上带着久违的红润,气色比在侯府时好了不知多少。
她看着父亲忙碌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歇啥歇,爹不累!”舒二虎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抹抹嘴,又干劲十足地去整理旁边堆放的货物了。
日头快爬到头顶,大家才放下手里的活计,说说笑笑地往家里赶。
刚到巷子口,便传来母亲凌氏熟悉的声音:“开饭喽——!”
舒家饭桌上,油光锃亮的红烧肉,翠绿欲滴的炒时蔬,金黄喷香的煎豆腐,还有一大罐熬得奶白的骨头汤,热气腾腾。
“哎哟,终于开饭了,饿得我前胸贴后背了!”舒彩霞洗了手,立刻迎了上去。
“娘,今儿又做这么多好吃的!”舒南笙也高兴得笑了。
凌氏一边摆碗筷一边嗔怪:“你们几个起早贪黑,不吃好点怎么行?快,都坐下!翊寒,别弄那些草药了,洗手吃饭!”
她朝着角落里正小心翼翼整理一捆草药的舒翊寒喊道。
舒翊寒抬起头,清秀的脸上还沾着点草屑,应了一声:“诶!娘,马上就好!”
他小心地把草药包好,才快步过来。
“二哥呢?”舒南笙问。
“你二哥啊,”凌氏盛着汤,脸上是骄傲又心疼,“让他安心在家温书呢!沉舟那孩子,这次是真下狠劲儿了,说是不考个功名出来,对不起你给他置办的笔墨纸砚,也对不起咱家这份盼头。饭我给他留锅里温着呢,晚点回去吃。”
一家人围着小木桌坐下,虽有些拥挤,但碗筷碰撞声、说笑声、咀嚼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实实在在的热闹。
阳光透过小天井上方的葡萄藤架洒下来,光斑在饭菜上跳跃。
舒南笙夹起一块煎豆腐,外酥里嫩,豆香浓郁。
细细咀嚼着,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腾而起,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在靖安侯府时,面对那些山珍海味的席面,她总是食不知味,甚至挑剔万分。
那时柳家饭厅宽敞明亮,丫鬟仆妇侍立一旁,银箸玉碗,珍馐罗列。
可那氛围,却冰冷得像停尸间。
晁氏满眼算计,柳庆临暗藏锋芒,柳墨哲笑容下的疏离,柳墨渊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每个人都像带着面具,一顿饭吃下来,比打了一场仗还累。
再好的东西,入口也只剩下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