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些戏份本来就熬人,情绪一直绷着太伤身体,要不就拆成三天拍?
后面把其他配角的对手戏提前挪一挪,时间完全来得及,你也能有时间好好缓一缓,别把自己逼太紧。”
说到这里,元砺昭导演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说真的,你这演技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上回拍你和男配的对手戏,你眼里那种‘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纠结,不是靠台词说出来的,而是靠眼神里的犹豫、说话时微微停顿的语气传出来的,连镜头都能捕捉到你情绪里的层次感。
但越是这样,我就越担心你。
你太投入了,每次演完情绪激烈的戏,都得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这样长期耗着,身体哪吃得消?”
冷疏墨听到这话时,手指无意识地在保温杯壁上顿了顿,冰凉的杯壁让她指尖微微一缩。
她垂眸看着杯里轻轻晃动的茶水,水面倒映出自己眼底掠过的一丝极淡的、只有自己能察觉的复杂情绪。
有对元导关心的感激,也有带着记忆重生的隐秘。
元导不知道的是,拍摄进度之所以会比预期快,不完全是因为她状态好,更大原因是因为,她是带着上一世记忆的重生者。
上一世,她就是在这年接了元砺昭导演这部戏,只是那时候的她刚拍完《刃间香》这部剧,而这一世,《刃间香》暂停拍摄。
这一世带着记忆重生回来,冷疏墨清楚记得元导这部戏的情绪爆发点、每一句台词的重音处理,甚至连元导偏爱“从侧面捕捉微表情”“用近景放大情绪细节”的镜头角度都了然于心。
就像刚才那场崩溃戏,上一世她因为把握不好“压抑哭声”的度,要么哭太凶显得刻意,要么太克制又没感染力,NG了好多条才过。
而这一世,她凭着记忆里的经验,精准找到“只让肩膀颤抖、声音压到最低却能让观众感受到痛苦”的平衡点。
虽然称不上完全的轻车熟路,但比起上一世那种磕磕绊绊、反复被元导提点的拍摄过程,现在的她确实要游刃有余得多。
只是这些关于重生的秘密,就像深埋在心底的种子,永远不可能对除谢折卿之外的人说出口。
而就算谢折卿,冷疏墨仍然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坦白这个秘密。
等冷疏墨再次抬眼时,眼底的复杂情绪已经褪去,只剩下温和却坚定的神色,语气也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
“谢谢您的关心和肯定,元导。
但我觉得不用拆拍。
今天的戏份都是围绕‘得知至亲离世’展开的,情绪是连贯的,从‘刚得知的震惊’到‘独处的崩溃’再到‘最后的麻木’。
一旦拆成三天,中间隔了其他戏份,我怕再拍时,很难快速找回现在这种沉浸式的情绪状态,反而会影响拍摄效果。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每次演完一场戏,我都会用深呼吸或者听轻音乐的方式调整状态,要是真撑不住了,肯定第一时间跟您说,不会硬扛的。”
元砺昭导演看着冷疏墨眼底那份不容置喙的坚定,知道再劝下去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这位影后一旦认准了某件事,向来有着超乎常人的执拗,尤其是在对待表演这件事上。
元砺昭导演沉默了几秒,目光重新落在冷疏墨脸上,原本蹙着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但语气依旧带着几分严肃。
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行,既然你主意定了,那我也不勉强。
你再好好休息10分钟,喝口热茶缓一缓,我们就继续拍下一场。
那场对着遗像说话的戏,情绪得更沉一点,你现在的状态能接得住吗?”
冷疏墨听到“10分钟”,立刻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清亮了些许,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笃定:
“可以的,元导,10分钟足够了。”
她说着,便拿起放在腿边的保温杯,再次拧开杯盖,氤氲的热气顺着杯口缓缓升起,模糊了她眼底残留的红血丝。
她没有急着喝水,而是先用指尖碰了碰杯壁,感受着茶水的温度,又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布景。
全家福相框里的演员们笑得温和,和剧本里“至亲离世”的设定形成强烈反差。
小圆见状,立刻快步走过来,递上一包薄荷糖:
“冷老师,含一颗吧,能提提神。”
冷疏墨接过糖,指尖碰到小圆手心的温度,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她冲小圆点了点头,拆开糖纸将薄荷糖放进嘴里。
清凉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散开,让她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她靠在折叠椅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其他事情,而是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下一场戏的台词和情绪走向。
从崩溃后的麻木,到开口说话时的哽咽,再到最后那句“我会好好活着” 里的释然,每一个情绪转折点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就像提前在脑海里演了一场无声的戏。
元砺昭看着冷疏墨的动作,眼底的严肃慢慢被欣赏取代。
她见过太多演员在高强度拍摄下抱怨、敷衍,甚至找借口拖延,但冷疏墨从来不会。
哪怕脸色依旧憔悴,眼下的青黑也没遮住,可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懈怠,反而透着一种对表演的敬畏。
刚才那句“10 分钟足够了”,没有丝毫勉强,只有实力派影后的敬业、从容以及底气。
她知道自己需要多久调整状态,也清楚自己能达到怎样的表演效果,这种对自身能力的精准把控,是很多年轻演员望尘莫及的。
冷疏墨闭着眼睛缓了大概两分钟,又重新睁开眼,看向元砺昭导演,语气平静却有力:
“元导,您放心,下一场戏的情绪我已经顺好了,等会儿开拍,应该问题不大。”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
刚才那场崩溃戏里,她长时间保持着肩膀紧绷的状态,现在稍微动一动,还能感觉到肌肉的酸痛。
但冷疏墨没提半个字,只是将保温杯递给小圆,站起身轻轻理了理衬衫上的褶皱,又抬手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一系列动作流畅又自然,像是在给自己做“进入角色前的仪式”。
元砺昭导演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最后一点担忧也落了地。
她站起身,拍了拍冷疏墨的肩膀,语气里多了几分欣慰:
“好,那我让场记先准备着,你要是觉得不舒服,随时喊停,别硬撑。”
冷疏墨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布景里的“遗像”,眼神慢慢沉了下来。
刚才还带着暖意的眼底,瞬间被角色该有的麻木和伤感取代,仿佛下一秒,她就不再是冷疏墨,而是那个刚刚失去至亲的女主角。
十分钟的休整时间很快就到了,场记拿着打板器走到布景前,清脆的 “啪”声打破了摄影棚里短暂的宁静。
原本分散在各处的工作人员瞬间归位——
灯光师微调了顶光的角度,让暖黄色的光线恰好落在冷疏墨身后的“遗像”上,形成一层柔和却带着伤感的光晕;
录音师弯腰检查着麦克风的位置,确保能清晰捕捉到她每一句轻声呢喃;
元砺昭导演则重新坐到监视器前,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目光紧紧锁在画面里的冷疏墨身上,眼底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等到正式开拍的指令落下,冷疏墨果然没让元砺昭失望。
她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目光缓缓落在墙上的遗像上,原本还带着些许暖意的眼神,瞬间像被一层薄霜覆盖,慢慢沉了下去。
没有夸张的肢体动作,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她只是轻轻抬起手,指尖在空气中虚虚地碰了碰遗像的边缘,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指尖微微颤抖的幅度,恰好暴露了她压抑在平静表面下的痛苦。
“妈,今天小区附近新开了一家馄饨店,我路过的时候闻着,跟您以前煮的馄饨味道一模一样。”
她开口时,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带着刚哭过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缓慢却有力。
说到“跟您以前煮的馄饨味道一模一样”时,她的视线轻轻垂了下去,落在自己的衬衫下摆上,那里还沾着刚才拍摄时不小心蹭到的假花瓣,像是在透过细节回忆过往。
没有刻意挤出来的眼泪,却能让人从她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泛红的眼尾里,感受到那种“想说很多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无措与思念。
监视器后的元砺昭导演屏住了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剧本。
她见过太多演员用“哭到脱力”来表现悲伤,却很少有人能像冷疏墨这样,用如此克制的方式,把“失去至亲后的麻木与怀念”演绎得入木三分。
哪怕是一个眼神的躲闪、一次呼吸的停顿,都精准地踩在角色的情绪点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演。
当冷疏墨最后那句“我会好好活着,您放心”落下时,元砺昭几乎是立刻抬手,对着场记比了个“过”的手势,声音里难掩激动:
“很好!情绪太到位了,一条过!”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松了口气,小声交流着对冷疏墨的赞叹,可元砺昭却没让大家立刻收拾设备,反而皱了皱眉,对着对讲机补充道:
“再来一条,就按刚才的状态来,注意捕捉她垂眼时的微表情。”
等到第二条拍完,她又让冷疏墨调整了一下站位,补拍了一个近景镜头。
接连保了两条后,副导演忍不住凑过来问:“元导,刚才第一条已经够完美了,怎么还拍这么多遍?”
元砺昭导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复回放着监视器里的画面,直到看到冷疏墨那句“跟您以前煮的馄饨味道一模一样”时的眼神,才缓缓开口:
“小冷的表演是没话说,一条过完全没问题,但咱们做导演的,得为后期留余地。
你看她第二条的情绪,比第一条更沉了些,后期要是想突出‘回忆杀’的氛围,用第二条的近景会更合适;
还有那个补拍的站位镜头,万一后期需要调整构图,也不至于没素材可用。”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正在和小圆交流的冷疏墨,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
“而且小冷这么拼,咱们多保几条,也是对她的表演负责。
好演员的好作品,值得咱们多花点心思。”
冷疏墨自然明白元砺昭导演的用意,等到所有镜头拍完,她走到监视器旁,和元导一起回看画面。
当看到自己第二条垂眼的镜头时,她轻声说:
“刚才拍第二条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剧本里写的‘妈妈包馄饨煮馄饨’,所以情绪里多了点回忆的暖意,没想到您捕捉到了。”
元砺昭导演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就是要这种不经意的细节,才够打动人。
你放心,这些素材后期剪出来,肯定能让观众共情。”
冷疏墨看着监视器里自己垂眼时的画面,听到元砺昭那句“肯定能让观众共情”,原本还带着几分疲惫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极浅的唇角。
那笑意不像平时面对媒体时那样标准得体,反而带着一丝被认可后的松弛,连眼尾泛红的痕迹似乎都柔和了些:
“那就借元导吉言了。
要是真能让观众感受到角色的心情,咱们这几天的辛苦也值了。”
元砺昭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再次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力度不大,却带着十足的真诚,像是长辈对晚辈的肯定,又像是同行间的惺惺相惜:
“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也不怕你骄傲。
说实话,你这次的表现,超出我的想象太多了。
当初定你当女主时,我还担心你能不能扛住这么重的情绪戏,毕竟这个角色跟你以往演的角色反差还是很大的,没想到你不仅接住了,还演得这么有层次感。”
这话让冷疏墨勾着的唇角微微一顿,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落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衣角。
周围工作人员收拾设备的声音、远处场记核对台词的声音,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元砺昭带着赞叹的话语,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眼底的柔和慢慢被一丝复杂的情绪取。
有对元导认可的感激,更有几分难以言说的酸涩。
是啊,超出想象。
可这份“超出想象”的表现,主要因为她带着上一世的记忆,提前知道了每一场戏的情绪重点、以及每一个细节的处理方式……
上一世拍这场对着遗像说话的戏时,她因为找不到“怀念与麻木并存”的感觉,被元导反复叫停。
最后是元导拿着剧本,一句一句跟她分析角色的心理,她才慢慢找到状态。
可这一世,她甚至不用元导提点,就能精准抓住每一个情绪转折点,连 “垂眼时想到妈妈煮馄饨”的细节,都像是提前演练过无数次。
这算不算一种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