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城市。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扭曲成光怪陆离的河流，倒映着璃资本大厦那刺破夜空的、宛如巨型王冠的尖顶轮廓。雨水冲刷着肮脏的巷口，冲刷着一个蜷缩在垃圾桶旁、几乎与垃圾融为一体的身影。
白薇薇。
曾经浓艳的脸庞如今只剩下扭曲的废墟。钛合金的鼻梁支架早已刺破溃烂发黑的皮肉，狰狞地戳向一侧，像一截生锈的劣质钢筋。右颊被排异反应侵蚀出一个深可见骨的孔洞，边缘翻卷着黄白相间的腐肉。昂贵的定制连衣裙早已成了沾满秽物的破布条，勉强挂在枯柴般的身躯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动胸前那个恐怖的创口——那是被龙哥手下强行剜取肋软骨留下的“杰作”，粗糙的缝合线深陷在腐烂的组织里，脓血混着雨水，在肮脏的地面晕开一小滩浑浊的黄色。
她像一只被碾碎内脏的虫，在冰冷泥泞里徒劳地蠕动。支撑她向前爬行的，是嵌在脊椎上那一段冰冷、闪烁着幽蓝微光的金属——姜璃为她“精心”植入的“钛合金圣脊”，也是勒在她生命尽头、精确到秒的绞索。
【剩余寿命：00:02:17】
幽蓝的数字，如同恶鬼的眼，在她模糊的视界里跳动、闪烁，每一次数字的跳动都伴随着脊椎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被电流放大的剧痛。那不是错觉，是“心跳债”系统在运行。每一次心脏泵血，每一次肺部扩张，都在无情地扣除她账户里那早已是天文负数的信用额度。每一次呼吸，代价都是50元。每一次心跳，都是10元。她生命的每一秒，都在被这冰冷的金属脊椎精准计量、无情榨取。
“呃…嗬…”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腥甜的液体涌上来，是血。她咳着，血沫混着雨水从嘴角淌下。
“看！快看！是那个‘人形债务’！”尖利刻薄的女声穿透雨幕。
“天哪…脸烂成那样了？好恶心！”
“离她远点！晦气！听说欠了璃资本几千万呢，碰一下都怕沾上债！”
几个穿着光鲜亮丽、刚从附近奢侈品店出来的年轻男女，撑着昂贵的雨伞，像躲避瘟疫般绕开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猎奇的兴奋。高跟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污水泼了她一脸。她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带着剧痛——是赵铭，也是在这样的雨天，一杯冰冷的红酒泼在她精心修饰的脸上，伴随着那句刻毒的嘲笑：“赝品也配像姜璃？” 那时她还有愤怒，还有羞耻。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深入骨髓的冷，和脊椎上那催命的倒计时。
【剩余寿命：00:01:48】
璃光基金展厅那巨大的、流淌着柔和光晕的玻璃幕墙就在眼前，像海市蜃楼，隔着一条宽阔的、车流如织的马路。那是她债务的起点，也曾是她妄图攀附的终点。展厅里灯火通明，温暖如春，隐约可见衣着考究的上流人士举着香槟杯，在优雅地交谈。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她耗尽生命、出卖灵魂也未能真正踏入的世界。
姜璃一定在里面。
这个念头像最后的肾上腺素，给了她一丝回光返照般的力气。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甲抠进湿滑冰冷的地砖缝隙，拖着这具破败不堪的躯壳，一点一点，朝着那扇象征着她所有屈辱、所有绝望、所有痛苦源头的玻璃门爬去。肮脏的雨水、脓血和呕吐物在她身后拖出一道令人作呕的、蜿蜒的痕迹。每一次移动，脊椎都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摩擦声和电流过载的滋滋声，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剧痛。
【剩余寿命：00:00:59】
她终于爬到了璃光基金展厅那光可鉴人的巨大玻璃门前。感应门无声地滑开，温暖干燥、混合着昂贵香氛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她身上散发的腐臭气息形成地狱与天堂般的对比。里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景象瞬间凝固。所有交谈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惊愕、嫌恶、冷漠、玩味——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她像一件被强行拖进艺术圣殿的腐烂垃圾。
她趴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像一条搁浅濒死的鱼。视线被汗水和血水模糊，只能勉强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双纤尘不染的、镶嵌着碎钻的黑色高跟鞋尖，稳稳地立在那里，如同审判的基石。
她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
姜璃就站在那里。
一身剪裁完美的月白色高定套装，衬得她肌肤胜雪，黑发如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她微微垂着眼帘，平静地看着脚下这摊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污秽。那眼神，比展厅的空调冷气更刺骨，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甚至有些碍眼的物品。她手里，正拿着一块雪白的丝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旁边陈列台上一个物件——一只造型诡异、色泽惨白的骨瓷杯。
白薇薇的瞳孔猛地一缩！那杯壁的弧度，那惨白中透着一丝诡异肉粉的色泽……她认得！那是她自己的骨头！是她的肋软骨！被姜璃当作“艺术品”拍卖掉的那件“作品”《拜金女》！是她的骨头！
巨大的羞辱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最后的神智。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悲鸣。脊椎上的幽蓝数字疯狂闪烁，发出尖锐急促的报警蜂鸣。
【剩余寿命：00:00:05…00:00:04…00:00:03…】
姜璃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将那惨白的骨瓷杯轻轻放回陈列台中央的聚光灯下。灯光打在上面，那骨头烧制的瓷器泛着一种非人间的、冰冷的死白光泽。
她微微俯下身，黑曜石般的眸子清晰地映出白薇薇此刻地狱般的倒影。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展厅里，如同最终审判的宣告：
“呼吸权赎回了……” 她的目光扫过白薇薇胸前那个流着脓血的巨大创口，那里曾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如今却成了债务的凭证。
“用最后一口氧。”
【剩余寿命：00:00:00】
幽蓝的数字，熄灭了。
那尖锐的蜂鸣声也戛然而止。
白薇薇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后骤然断裂的弓。浑浊的瞳孔瞬间扩散，死死地定格在姜璃那张完美却冰冷如霜的脸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最后残存的意识里，没有恨，没有悔，只有一片彻底的、令人窒息的虚无。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奢华的会所，冰冷的红酒泼在脸上，碎裂的假鼻梁滑落，赵铭鄙夷的眼神，还有……姜璃那张永远高高在上、如同云端神只的脸。
然后，黑暗彻底降临。
就在白薇薇的生命之火彻底熄灭的同一刹那——
“嗡——！”
璃光基金展厅正中央，那块占据整面墙的巨大电子屏幕，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鲜血般的红光！
巨大的、冰冷的、由无数跳动的0和1组成的红色字符，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视网膜上：
【债务归零】。
四个血红的字，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冷酷力量，占据了整个视野。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展厅！香槟杯停在唇边，交谈凝固在嘴角，所有的目光都被那血红的屏幕死死攫住，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紧接着——
“啪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悸的碎裂声，骤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那只放在聚光灯下的、惨白的骨瓷杯！
它毫无征兆地，从杯口开始，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然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碎，整个杯身瞬间爆裂开来！
无数惨白的、带着骨头质感的瓷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猛地向四周迸射！它们在空中划出尖锐的呼啸，撞击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密集如雨点般的清脆声响。
弹跳、翻滚、旋转……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精确地操控着这场死亡的舞蹈。那些飞溅的碎片，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跳跃、滑动，最终，带着一种诡异而精准的宿命感，一片片地汇聚、拼合。
在无数双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在展厅中央那片刺目的红光映照下，在曾经属于白薇薇的那堆染血的破布条旁边——
惨白的、带着骨头纹理的瓷片，严丝合缝地、组成了一个巨大、狰狞、触目惊心的汉字：
“完”。
那个血红的“完”字，在惨白的骨瓷映衬下，在【债务归零】的电子红光笼罩下，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终结气息。
姜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那具彻底失去生息的躯体，扫过那个用她骨头拼成的“完”字，最后，落在那片刺目的血红屏幕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复仇的快意，没有终结的释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仿佛刚刚发生的，不过是拂去袖口的一粒微尘。
她微微抬起下颌，不再看地上的狼藉一眼，转身。镶嵌碎钻的高跟鞋跟，踩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稳定、带着绝对掌控力的“嗒…嗒…”声，一步一步，走向展厅深处那片衣香鬓影的浮华之地。
在她身后，是彻底熄灭的生命，是碎裂的骨殖拼成的终局符号，是屏幕上刺目宣告的债务终结。空气里弥漫着死亡、血腥、金钱和昂贵香氛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复杂气息。
那个巨大的、惨白的“完”字，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无声地埋葬了白薇薇的一切，也冷酷地宣告了姜璃复仇连环上，又一颗棋子被彻底榨干价值后的最终归宿。展厅里死寂依旧，只有姜璃高跟鞋的声音，如同冷酷的秒针，敲打着下一个未知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