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在晚餐中混入记忆纳米虫。
>傅司寒被迫看见自己作为双蛇组织初代首领下令改造她的残酷画面。
>最后闪回外婆影像:“计划顺利。”
>他烧毁月球基地胚胎图谱时手抖得握不住打火机。
烛火在精致的银质烛台上跳跃,将暖金色的光晕投在长条餐桌上。空气里浮动着迷迭香烤羊排的浓郁香气,混合着松露的泥土芬芳,本该是温暖松弛的夜晚。苏晚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颈项。她正专注地将一小块焦糖布丁推到傅司寒面前,瓷勺轻轻敲击碟沿,发出清脆悦耳的微响。
“尝尝,”她抬眼看他,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眼底映着摇曳的烛火,像落入了碎金,“新学的,甜度应该刚好。”
傅司寒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难辨。桌布下,苏晚的指尖冰凉,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细微的刺痛感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晚餐进行到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跳舞。她精心准备的前菜和主菜,他吃得并不多,但足够。足够那些随着食物悄然滑入他消化道的、微不可察的纳米记忆虫,开始它们无声的渗透与工作。
他拿起小勺,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布丁表面光滑如镜,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也映出苏晚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睛深处,那丝极力压制的、冰封的锐芒。
“晚晚的手艺,自然是好的。”他舀起一小勺,送入口中,甜腻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金属和生物电流的、极淡的腥气。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
苏晚的心跳在胸腔里重重擂了一下,几乎撞碎肋骨。她垂下眼睫,掩盖住瞬间翻涌的激烈情绪,拿起一旁醒酒器里深红色的液体,为他面前的空杯缓缓注入。暗红的酒液在杯壁挂出粘稠的痕迹,像凝固的血。
“再喝一点?年份很好。”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只有尾音一丝难以捕捉的颤。
傅司寒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就在杯沿即将触碰到他嘴唇的瞬间,他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
喀啦!
一声刺耳的脆响。那只价值不菲的水晶高脚杯,在他指间骤然碎裂!暗红的酒液混合着尖锐的玻璃碎片,瞬间泼溅开来,染红了他骨节分明的手,也溅落在洁白的亚麻桌布上,晕开一片狰狞的暗红污迹。几滴血珠,迅速从他掌心被碎片割开的伤口中沁出,滚入那片狼藉的红酒里,难分彼此。
“司寒!”苏晚惊得站起身,餐巾掉落在地。
傅司寒却像是没有听见,也没有感觉到掌心的疼痛。他高大的身躯绷紧如拉满的弓弦,猛地向后靠近椅背,发出沉重的摩擦声。他的头向后仰去,撞在坚硬的椅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下颌线绷得死紧,额角、颈侧的青筋在皮肤下可怕地贲张、搏动,如同即将破土而出的活物。他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牙关紧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烛火跳跃的光芒落在他脸上,一半是暖光,一半是深沉的阴影。他脸上的血色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灰败。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沿着紧绷的太阳穴和下颌线滚落,砸在昂贵的西服面料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记忆纳米虫,开始反刍了。
冰冷的白光,刺眼得如同手术刀锋,无情地切割着视野。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金属冷却剂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旧血液和生物组织液混合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腥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带着冰碴的锈蚀铁屑,刮擦着鼻腔和喉咙深处。
傅司寒的意识悬浮着,像一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幽魂。他知道这是记忆,被强行撕开的、深埋于意识黑海最底层的禁忌碎片。可那感官的冲击却真实得令人作呕。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动。脚下是冰冷光滑、反射着惨白灯光的金属地板。地板的缝隙里,沉积着难以清除的、暗褐色的污渍,如同干涸的血垢,蜿蜒爬行。巨大的、形态狰狞的圆柱体培养槽如同沉默的墓碑林立在视野两侧,槽壁是厚重的特种玻璃,内里充盈着淡蓝色、不断翻滚着细微气泡的营养液,散发出幽冷的荧光。一些模糊扭曲的类人形轮廓,在粘稠的液体中载沉载浮,肢体残缺或异化,如同噩梦中被随意拼接的玩偶。无数粗细不一、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管线,如同冰冷的巨蟒或纠缠的血管,从槽体顶部延伸出来,没入高耸的、布满复杂仪器表盘的金属天花板深处。空气里,低沉的嗡鸣、液体循环的汩汩声、偶尔响起的尖锐电子提示音……交织成一首来自地狱深处的、单调而压抑的背景乐章。
这里是“摇篮”。双蛇组织最核心、最黑暗的基因改造基地。
他——或者说,记忆中那个穿着剪裁精良、一丝不苟的纯黑色制服,肩章上盘踞着狰狞双蛇徽记的男人——正迈着稳定、精确得如同尺子量出的步伐,走过这条象征着冰冷造物主权柄的金属长廊。锃亮的黑色皮靴踏在金属地板上,发出规律、清晰、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回响。嗒。嗒。嗒。如同敲在心脏上的丧钟。
几个穿着同样黑色制服但级别明显低下的研究员,如同受惊的鹌鹑,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几步之外,头颅深深低下,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无需回头,就能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混杂着恐惧和敬畏的卑微。
长廊尽头,一扇更为厚重、密布着复杂生物识别锁和能量力场发生器的合金大门无声地滑开。更加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带着更浓郁的生物溶液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强大的、却又被强行禁锢的生命能量波动。
门内,是一个巨大得令人心悸的球形空间。中央,一个占据了几乎整个视野的巨型圆柱体培养槽,如同神殿的核心祭坛,矗立在冰冷的蓝光之中。槽壁的玻璃异常厚重,近乎透明,内里翻滚的液体不再是淡蓝,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星空的、流动的银蓝色。无数的管线,闪烁着更为密集的指示灯,如同活物的神经束,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深深刺入这巨大的槽体。
而槽内——
傅司寒的意识猛地被撕扯过去,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攫住,狠狠按在冰冷的槽壁上!
一个少女。
她悬浮在亿万点闪耀的银蓝色光粒之中,像被包裹在液态的星河里。赤裸的身体纤细得惊人,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如同易碎的薄瓷。浓密的黑色长发如同海藻,在粘稠的能量液中缓缓飘散舞动,缠绕着她单薄的身体。
是苏晚。
十七八岁的苏晚!脸庞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青涩和婴儿肥,眉眼却已能清晰看出日后倾城的轮廓。只是此刻,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如同停歇的蝶翼,覆盖着眼睑。一种绝对的、死寂的宁静笼罩着她。仿佛灵魂已被抽离,只留下一具完美却空洞的躯壳。
无数细若发丝、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探针,如同最恶毒的寄生虫,深深刺入她头颅、颈项、脊椎、四肢的各个关键节点。探针连接处,皮肤下隐约可见细密的、仿佛电路板般的银色纹路在缓慢蔓延、增殖。槽体上方,几根格外粗大的导管,正将一种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如同活体水银般的银色液体,持续不断地、极其缓慢地注入她的身体。每一次注入,少女那苍白的身体都会在液体中产生一阵难以察觉的、痉挛般的细微抽搐。
“初代体‘零号’,代号‘银瞳’。”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球形空间里响起,带着非人的精确,“第七阶段‘神之基因’融合强化。神经接驳度 89.7%,生命体征平稳,能量阈值持续攀升。目标基因序列稳定性……临界点波动。建议,注入‘锁链’3型神经抑制剂,压制潜在意识反噬。”
傅司寒(记忆中那个他)站在巨大的槽体前,微微仰着头,凝视着槽中那个被无数冰冷器械包裹、如同沉睡祭品的少女。巨大的玻璃倒映出他毫无波澜的脸,深邃的眼眸里,只有纯粹到令人胆寒的审视、计算和一种造物主般的……冷酷性趣。像是在评估一件正在被精心打磨、即将成型的终极武器。
“不。”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穿透了空间里所有细微的杂音,清晰地回荡开来。那声音里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温度,只有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命令。“临界波动,正是筛选‘容器’强度的必要环节。停止抑制剂,将‘源能’注入速率提升至120%。记录所有神经反应数据,尤其是意识海对抗性数据峰值。我要看到她灵魂……被彻底重塑前的极限挣扎。”
命令下达的瞬间,槽体上方那几根粗大的导管猛地一震!原本只是缓慢流淌的银色液体流速骤然加快,如同高压下的水银,狂暴地冲入少女纤细的身体!整个培养槽内的银蓝色光流瞬间变得刺目、躁动!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撕裂出来的痛苦呻吟,穿透了厚重的槽壁,微弱却无比清晰地刺入傅司寒(记忆体)的耳膜,更狠狠刺穿了此刻正被迫“观看”这一切的傅司寒(现实意识)!
培养槽中,一直如同人偶般沉寂的少女,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瞳孔不再是记忆里温柔的琥珀色,而是被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仿佛由液态金属和星辰尘埃熔铸而成的银辉所占据!那银辉如同爆发的超新星,带着毁灭性的光芒瞬间炸开,充满了整个巨大的球形空间!光芒所及之处,所有冰冷的仪器表面都骤然亮起刺目的红色警报!尖锐的、此起彼伏的警报声如同垂死者的哀嚎,疯狂地撕裂着空气!
“警报!警报!能量阈值突破安全上限!”
“神经链接过载!探针损毁率27%!”
“意识海风暴!压制系统濒临崩溃!”
那双银色的瞳孔深处,不再是空洞,而是翻涌着滔天的、原始的、被强行唤醒又被强行禁锢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与暴戾!如同被囚禁了亿万年的凶兽,第一次睁开眼,看到囚禁它的牢笼!她的身体在狂暴的银蓝色能量流中剧烈地扭动、挣扎!束缚她的探针发出不堪重负的、即将断裂的尖鸣!细密的银色纹路在她皮肤下疯狂地蔓延、凸起,如同活物般蠕动!仿佛下一秒,这具看似脆弱的身体就要连同这巨大的牢笼一起,被那银瞳中爆发出的力量彻底撕碎!
傅司寒(记忆体)的脸上,终于不再是绝对的冰冷。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兴奋与某种病态满足的奇异表情。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槽中痛苦挣扎、银瞳如狱的少女,嘴角竟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近乎……狂热的笑容。
“对……就是这样……”他喃喃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赞叹,“反抗吧!挣扎吧!让我看看,神选中的人间容器……你的灵魂,究竟能承载多少毁灭的力量!”
那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此刻正被迫承受这一切的傅司寒(现实意识)的心脏!他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残酷的真相凌迟!那个亲手将苏晚推入地狱深渊,将她当成试验品和武器胚子来打磨的恶魔……是他自己!是他傅司寒!
“不……停下……”现实中的傅司寒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涌着滔天的痛苦、难以置信和自我毁灭的疯狂!他试图抬起手,想要摧毁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想要扼杀那段罪恶的记忆,但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剧烈地痉挛着,根本无法抬起分毫。额头的冷汗汇成小溪,沿着扭曲的面部线条滚落。身体内部,那属于改造体的、狂暴的蓝血,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沸腾、咆哮!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砸在胸膛,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的一切——温暖的餐厅、跳跃的烛火、苏晚的脸——都在剧烈地晃动、扭曲、重叠,被那冰冷的白光、翻涌的银蓝液体和少女痛苦挣扎的银色瞳孔所覆盖、吞噬!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绝望的嘶吼,终于冲破了他紧咬的牙关,在烛光摇曳的餐厅里炸开!
现实世界的光线和声音如同退潮般重新涌入感官。烛火依旧在跳跃,暖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杯盘狼藉的餐桌。红酒混合着玻璃碎片和血液的污迹,在洁白的桌布上狰狞地蔓延开,像一幅残酷的抽象画。
傅司寒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从溺毙的深海中挣扎出来。他撑在餐桌边缘的手背上,肌肉虬结,青筋暴凸,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坚硬的木质桌面,留下几道清晰的凹痕。冷汗浸透了后背昂贵的衬衫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粘腻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废墟,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是滔天的剧痛,是摧毁一切的暴怒,是足以焚毁灵魂的自我憎恶,更深处,则是一片被彻底颠覆、轰然崩塌后留下的、死寂的茫然。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动作滞涩得仿佛生了锈的机器。目光穿过餐桌上方残留的、带着红酒腥气的空气,死死地盯在了对面那个女人的脸上。
苏晚依旧站着。烛光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摇曳不定的阴影。她没有再试图靠近,也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所有的温柔、关切、甚至那层用以伪装的平静面具,都已彻底剥落。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湖面。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曾经流淌的星光和暖意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审视,一种穿透血肉、直抵灵魂的锐利。那目光里没有愤怒的控诉,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了然,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埋的、属于玻璃缸中那个少女的、被彻底背叛后的死寂。
“看清楚了吗?”苏晚开口了。声音很轻,像一片冰冷的雪花落在灼热的烙铁上,瞬间蒸腾起刺耳的嘶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那个被锁在玻璃缸里,被你当成试验品,一遍遍撕碎又重组的人……是谁?”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入傅司寒心脏最溃烂的伤口,然后狠狠搅动!
“不……”傅司寒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音节,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试图否认,试图辩解,试图抓住一根浮木,但记忆里那冰冷的白光、刺耳的警报、少女痛苦挣扎的银瞳、以及自己那令人作呕的狂热笑容……如同附骨之蛆,瞬间将他所有的言语和力气都吞噬殆尽。巨大的眩晕感伴随着蓝血狂暴的轰鸣再次袭来,他猛地用手撑住额头,指关节捏得惨白,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眼前苏晚那张冰封的脸,开始与记忆中培养槽里那个苍白痛苦的少女影像重叠、交错、撕扯着他的神经。
“是你亲手签发的命令。”苏晚向前逼近一步,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叩响,如同敲在丧钟之上。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不容他有丝毫逃避。“是你亲口下令,停止抑制剂,提升源能注入,要看着她‘灵魂被重塑前的极限挣扎’。”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他记忆中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傅司寒的神经上来回切割。“傅司寒,‘银瞳’计划的首席架构师,双蛇组织的初代‘蛇首’……告诉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尖锐,“看着我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看着我基因崩解痛不欲生,看着我被当成武器胚子打磨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像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杰作?”
“住口!”傅司寒猛地抬起头,失控地低吼出声,眼底的血色几乎要溢出来。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蓝血在他血管里狂暴地冲撞,力量失控地溢出,餐桌边缘那支沉重的银质烛台猛地一震,无声无息地弯折扭曲,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的软泥!
就在这时,那段强行灌入的残酷记忆画面,如同信号不稳的全息投影,猛地闪烁、跳跃了一下!
冰冷的球形实验室场景倏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突兀的、带着暖意的昏黄光线。
背景变成了一个陈设温馨、甚至有些老旧的房间。光线来自于一盏放在藤编小圆桌上的、罩着碎花布灯罩的台灯。灯下,坐着一个身影。
外婆。
苏晚的外婆。那个记忆中总是带着慈祥笑容、眼神温柔得像包容一切的港湾的老人。此刻,她正微微侧着头,对着圆桌对面一个模糊的、穿着白色研究服的人影说话。她的脸上,不再是苏晚熟悉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慈爱和平和,而是洋溢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纯粹的兴奋,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苏晚从未见过的、近乎狂热的亮光!
“……是的,是的!反应非常理想!”外婆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满足,“比我们预想的最优模型还要完美!源能亲和度简直……简直是神迹!临界点的痛苦挣扎?那正是‘容器’与‘火种’深度共鸣的证明!是‘钥匙’在适应‘锁孔’的必然过程!”
她越说越兴奋,甚至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藤编小桌的桌面,发出轻微的“啪”声。昏黄的灯光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跳跃,映照着她眼中那令人心头发寒的光芒。
“计划……非常顺利!”她斩钉截铁地对着那个模糊的研究员说道,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近乎诡异,“通知‘蛇首’,‘零号’胚胎……不,‘容器’的培育,可以进入最终阶段了!‘文明火种’的承载者,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摇篮’!”
话音落下,外婆还对着那个模糊的人影,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无尽期许和冰冷的、绝对信任的笑容。
画面,定格在她那令人骨髓生寒的笑容上。然后,如同断电的屏幕,彻底陷入一片漆黑死寂。
球形实验室冰冷的白光、少女痛苦的银瞳、自己冷酷的命令、外婆那狂热兴奋的“计划顺利”……所有这些碎片,如同无数块烧红的烙铁,带着滋滋作响的毁灭性高温,狠狠烙印在傅司寒被撕开的灵魂深处!每一个画面都在尖叫,每一个声音都在控诉!他不仅是那个亲手将苏晚推入地狱的刽子手,更是……更是那个他曾经唯一信任、唯一视为避风港的老人手中,一颗被精心安排、冷酷执行的棋子!连他滔天的罪孽,都成了别人宏大“计划”里顺理成章的一环!
“呃……噗!”
再也无法压制!翻腾的气血混合着喉间那股浓重的腥甜,猛地冲破齿关!傅司寒身体剧烈地向前一倾,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喷溅在早已狼藉一片的桌布上!那刺目的红,与碎裂的酒杯、泼洒的红酒、以及他掌心的伤口流出的血,彻底混融在一起,不分彼此。他猛地用手撑住餐桌,才勉强没有倒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剧烈地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破败的风箱声。冷汗如同溪流,顺着他惨白的脸颊和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滚落,砸在桌面的血污里。那双曾经深不可测、掌控一切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被彻底碾碎后的空洞和茫然,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苏晚站在他对面,一步之遥。外婆那狂热兴奋的声音,那句冰冷的“计划顺利”,如同淬毒的冰锥,同样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她脸上的冰封出现了一丝裂痕,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瞳孔深处,翻涌起剧烈的、混杂着惊愕、被至亲背叛的剧痛、以及更深沉的、灭顶般绝望的惊涛骇浪!
原来……连外婆……连那仅存的、支撑着她走过无数黑暗的温暖港湾……也是假的?都是庞大阴谋的一部分?她苏晚,从胚胎开始,就注定只是名为“容器”的工具?
餐厅里死寂一片。只有傅司寒粗重痛苦的喘息声,烛火燃烧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声,以及……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绝望。
苏晚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傅司寒撑在桌沿、沾满鲜血和冷汗、因剧痛而痉挛不止的手上。那只手的手腕内侧,一道早已愈合、颜色略淡的陈旧疤痕,在烛光下异常清晰。那是她二十岁那年,在某个绝望的雨夜,用一块碎玻璃划下的。为了逃离“摇篮”某个分基地的追捕,也为了……记住那份深入骨髓的痛。
她看着他此刻的痛苦,看着他那双被彻底碾碎的眼眸,心头涌起的不是报复的快意,而是一种更深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冰冷和虚无。原来,施虐者与受害者,都不过是更高维度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沾满血污的棋子。这认知,比单纯的仇恨更令人窒息。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她绕过一片狼藉的餐桌,走到傅司寒身边。没有触碰他,只是俯下身,从散落在地的餐巾中捡起一个被压得有些变形的、仅有两指宽的微型金属储存器。刚才傅司寒失控撞翻桌布时,它从苏晚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这个,”苏晚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将那个冰冷的金属片轻轻放在傅司寒面前的桌面上,压在那片刺目的血污之上,“是‘摇篮’核心数据库里找到的。编号:Zero-Embryo Atlas(零号胚胎图谱)。”
傅司寒的目光如同生锈的齿轮,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移动,聚焦在那个小小的金属片上。那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片冰冷的金属光泽,却散发着比黑洞更令人心悸的绝望气息。
“月球基地的坐标,就在里面。”苏晚的声音像冰珠砸落,“所有关于‘容器’筛选、培育、基因改造路径的最终蓝图……还有,”她的声音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那个‘文明火种计划’的……核心。”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傅司寒死死盯着那枚储存器,仿佛那是一条盘踞的毒蛇。他沾满血污和冷汗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伸向它。指尖在距离冰冷的金属表面还有一寸的地方,剧烈地痉挛起来,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又一口腥甜涌上,被他死死咽住。眼底那片空洞的废墟之上,骤然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想要毁灭一切的火焰!
他猛地伸手,不是去拿那储存器,而是探向自己染血的西装内袋!动作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决绝!
啪嗒。
一个冰冷的、泛着哑光的金属方块被他掏了出来,重重地拍在桌面上——一个便携式的高温焚毁炉。
他不再看苏晚,也仿佛完全无视了身体内部蓝血狂暴带来的撕裂剧痛。他一把抓起那个沾着血污的微型储存器,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金属外壳。他粗暴地拉开焚毁炉顶部的插槽,将那枚储存器狠狠塞了进去!仿佛塞进去的不是一个储存器,而是那段血淋淋的过去,是那个冷酷的“蛇首”,是外婆那令人心胆俱裂的笑容,是……所有将苏晚和他推入这无间地狱的罪证和源头!
咔哒。
插槽严丝合缝地关闭。焚毁炉内部传来极其细微的能量汇聚的嗡鸣声,指示灯由绿转红。
傅司寒的手指悬停在炉体上方那个醒目的、猩红色的启动按钮上。
他的手,那只曾经稳定到可以操控最精密仪器、可以撕裂最坚固装甲的手,此刻却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剧烈的颤抖沿着手臂一直蔓延到全身,带动着他佝偻的肩膀都在无法控制地耸动。冷汗顺着他的鬓角、下颌,大颗大颗地滴落,砸在冰冷的焚毁炉金属外壳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他紧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的、破碎的呜咽。猩红的启动按钮,在他剧烈颤抖的指尖下,仿佛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一个通往彻底虚无的引爆开关。
他死死地盯着那一点刺目的红,布满血丝的瞳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是焚烧一切的毁灭冲动,是焚烧后只剩灰烬的虚无恐惧,是亲手埋葬过去也埋葬掉自己最后一点意义的绝望……所有激烈的情绪在他眼中疯狂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他剧烈颤抖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像一个濒临崩溃的鬼影。
最终,那根痉挛般剧烈颤抖的食指,带着一种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生命力量的决绝,猛地、重重地按了下去!
嗡——!
焚毁炉内部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白光!隔着特制的观察窗,能清晰地看到那枚小小的金属储存器在超过万度的高温等离子流中,如同投入烈阳的冰晶,连一丝青烟都未曾腾起,便在千分之一秒内被彻底气化、湮灭!连带着里面记载的月球基地坐标、零号胚胎的蓝图、那个庞大而冰冷的“文明火种计划”的核心……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纯粹毁灭的白光中,化为最原始的粒子尘埃。
猩红的指示灯,在白光熄灭后,转为冰冷的、代表终结的幽蓝。
傅司寒的手依旧死死按在启动键上,维持着那个下压的姿势。身体却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猛地向下一沉,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坚硬的餐桌边缘!
咚!
一声闷响。
他再也没有抬起头。宽阔的肩膀在无声地、剧烈地耸动。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再也无法控制,断断续续地从他紧贴着桌面的、染血的唇齿间溢出。那声音里没有哭泣的宣泄,只有一种灵魂被彻底碾碎后,从最深处渗出的、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一滴滚烫的液体,混着额角的冷汗和血污,悄无声息地滑落,砸在焚毁炉那冰冷的、泛着幽蓝光泽的金属外壳上。
那幽蓝的光,冰冷地映着他剧烈颤抖的、依旧死死按在启动键上的手。